一
　　 “秀红，秀红。”一个穿着深蓝色大襟衣服的中午妇女踩着小步扯着大嗓门跑进一个堆满柴禾的农家小院中。
　　 “唉，婶子，你怎么来了？快进屋坐会吧，看你跑得满头大汗的。”一个穿着暗红碎花小夹袄的少妇跨出泥胚房的木门槛笑吟吟地说道。如果你仔细看，可以发现少妇的腹部微微隆起，原来她怀上身孕了。她脸色略显疲倦，却丝毫无法遮掩其怀子时的喜悦心情。
　　 “还坐啥坐啊，都烧火棍捅屁股咧。你快收拾收拾避一避，林大头带着一大帮人来抓了。”中年妇女连珠带炮地说道，说时还不停向院门外张望，好像人就在后面马上要冲进来一样。
　　 “啊呀，这可怎么办？”少妇急得抚着个肚皮在门口来回乱窜。
　　 “我的姑奶奶呀，人都快到了，你还不走啊。”中年妇女一见少妇无头苍蝇样急忙催促道。
　　 “大根也不在家，我不知道咋办啊，婶子。”少妇这时急得快哭了。
　　 “要不你从后门出去，到山头上去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家里我帮你顶一阵。”中年妇女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主意后说道。
　　 “嗯，也只能这样了。婶子，家里麻烦你帮我帮衬着点了。”说着少妇急急忙忙走进屋内，打开后门向山头上走去。
　　 “何大根，何大根，你出来。”一个雄浑的男声从院门外飘了进来。
　　 中年妇女刚想躲避一下，一看来不及了，就索性向着院门外走去。她一见那个喊话的男人就接上嘴道：“哟，这不是林乡长嘛，啥风把你吹到这来了啊。大根他不在家，我刚刚也想找他呢。”
　　 “他不在不要紧，他媳妇在家就成。”林副乡长一撸袖子大大咧咧说道。
　　 “他媳妇啊，我昨天看见好像回娘家去了。”中年妇女笑吟吟地回答道。
　　 “这么巧？不会是你通风报信来了吧？”林副乡长瞪了瞪那怎么也睁不大的眼睛看着中年妇女，想看透中年妇女的心思。
　　 “通风报信？向谁报啥信啊？”中年妇女装糊涂道。
　　 “心知肚明，哼！”林副乡长随口哼了一声。
　　 中年妇女一听急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林副乡长的鼻头说道：“别以为你是领导就可以乱冤枉人，你今天要不说清楚老娘跟你没玩。”说着作势要跟林副乡长理论。
　　 林副乡长见今天碰上了个难养的老娘们，也一时没辙，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抓吧人家也没违法乱纪啊。“别理她，我们进去。”林副乡长向后挥了挥手。
　　 接着一大帮人杂乱无章的涌进了院子。“兰娥，你进去再找找，看看有没有人在家。”林副乡长转头对着身边的一个妇女说道。
　　 “嗯。秀红妹子，秀红妹子……。”妇女一听，应了一声后就向泥胚房走了进去。
　　 “没人，林乡长。”妇女在里面绕了一圈后踏出了门槛说道。
　　 “她奶奶个熊，没人给我搬走值钱的东西，让他们自己主动去乡政府计生办处理。”林副乡长骂骂咧咧道。
　　 “走，搬东西。”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汉子一听急冲冲地冲进屋子里头抢头功去了。
　　 “唉唉，你们不能这样，快住手。”中年妇女一听急忙拦在他们前头，像只老母鸡护着小鸡仔。
　　 “你们把她给我拉开。”林副乡长一挥手指了指自己身边另外两个妇女。
　　 “放手，你们放手。”中年妇女想挣开，但那两个妇女把胳膊抱得紧紧的，她怎么也挣脱不出。
　　 “你们这帮强盗、土匪，天杀的东西，伤天害理啊。”中年妇女跳着小脚骂开了。她见自己护不住何大根家的东西，心里也有点恼羞成怒。这时，院门口陆续围了很多看热闹的农民，有的掂脚伸头想看清里面的情形，有的抬着手指指点点，但就是没有人站出来说句话，都怕引火烧身。
　　 “砰、砰、砰。”里面搬东西的人慢慢地转出来了。只见他们中有两人抬着一张床的，有一人抱着个箱子的，还有一人背着张桌子的，最后从里面出来的一个还拎着口铁锅。
　　 “混帐东西，让你们搬值钱的东西，你们搬这些干嘛。”林副乡长一看气得暴跳如雷。
　　 “林乡长，我们翻了半天，就这些东西最值钱了。”那个抬着床，有点瘦瘦的中年男子委屈地说道。
　　 “哈哈，哈哈哈。”中年妇女刚刚还在疯骂，一听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时院了外面也传来一阵“哈哈哈”的大笑声。
　　 “放下放下，我们走。”林副乡长见丢了丑，失了威信，连忙催促道。
　　
　　 二
　　 “大根啊，今天我能回去不啊。”在一座山上幽幽地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好似快消散一般，似有似无，将这座月光洗礼下的老山映衬得更加神秘。
　　 “唉，哪能这么快回去啊，现在他们都盯得很紧啊。”一个男人叹了口气说道。
　　 “要不我去娘家躲几天吧，天天在这，人都快闷出病来了。而且现在这里虫子特别多，身上盯得很难受啊。”女人委屈地说道。
　　 “你以为你娘家太平啊，你现在可是见不得人的，谁知道到时会不会有人向乡里报信。唉，这也怨你的肚子不争气，要是芬儿他们两个中有个带把的，你也不用像今天这样东躲西藏了。”男人一半埋怨，一半安慰地说道。
　　 “哟，你现在怨我不争气啦，我还不是为了给你们何家留个根才会受这样的苦，你这没良心的。”女人哭了。
　　 “好了，你烦不烦啊。早点睡吧，明天我还得早点下山帮你带东西呢，要是被人发现就不好了。”男人被哭得有点恼怒了，就生气地说道。
　　 “嗯。对了，大根，芬儿她们好吗？”女人想起自己的那俩个女儿就慢慢地停止了哭泣，向男人继续问道。
　　 “我把她们送到外婆家了，反正熬过这一两个月就好了。”男人翻了个身说道。“不过也幸亏我有先见之明，早时在这里找了个山洞，还修整了一下，否则现在真不知道到哪儿躲去了。”男人一想起这个临时的栖身场所就有点洋洋自得。“还有啊，我把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藏了起来。你知道吗，那个林副乡长一见那帮家伙搬出些不值钱的东西时那个急红眼的样子，我就觉得好笑。”
　　 “知道你有先见之明，看你做了这点事都把功劳说了十来遍了，你厉害成了吧。”女人作鄙视状说道。
　　 “嘿嘿，嘿嘿，嘿嘿嘿。”男人一听女人的话声一通傻笑，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老婆，我想听听咱家儿子的声音。”男人转开话题向女人谄媚道。
　　 “谁说一定是儿子啊，难不成女儿你就不要啦。”女人一听儿子儿子的就生气地说道。
　　 “女儿我也喜欢，你没见我对芬儿她们也很好嘛。况且看你的肚子尖尖的，这胎是儿子肯定没错啦。”男人一见女人生气，连忙讨饶道。
　　 “知道你待她们好。唉，你听归听，手别乱动啊。”女人拍了一下男人的手嗔道。
　　 “嘿嘿，我靠近点听得仔细嘛。”男人笑着说道。
　　 “唉呀，别，别乱碰，脏啊……。”
　　
　　 三
　　 “何大根，今天总算让我逮着你了，说你老婆在哪。”林副乡长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说道。
　　 “我老婆回娘家了。”何大根从深蓝色中山装样的上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递向林副乡长道。
　　 “你糊弄谁呀，谁不知道你老婆怀上小孩跑了藏起来了。”林副乡长一把推开何大根递过来的香烟，从自己裤袋里掏出了一包更高级的香烟。他抽出一支点着后，开始吞云吐雾。
　　 何大根讪讪的笑了笑，没有生气，接着向其他人递烟。
　　 “别净做些没用的，快点说你老婆在哪？”林副乡长催促道。
　　 “林乡长，你看能不能通融下？”何大根低头哈腰伴着笑脸道。
　　 “通融个屁，这是基本国策你懂不懂，基本国策谁都得执行。”林副乡长表现出大义凛然的样子。
　　 “林乡长……”何大根还想再求下情。
　　 “不要再乱扯了。我告诉你，如果今天你不把老婆交出来，我们说不得只能拆房子了。”林副乡长挥了挥手。
　　 “林乡长，房子可千万不能拆啊！”何大根一看这架势急了。
　　 “那你把老婆带到乡里打掉胎不就行了，别学人家当啥‘超生游击队’。”林副乡长把吸完的烟头往地上一扔，并用脚狠狠捻了捻后说道。“说不说啊，不说我们可动手了啊。”
　　 何大根见事情根本没转寰余地，恶从胆边生，他一狠心，抄起房子边上的一根大柴棒就乱舞起来，嘴里叫嚣道：“我看今天谁敢动，谁动我跟谁拼命。”
　　 林副乡长一见这势态，也急红了眼。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道：“他妈的，大家给我按照分工进行折房。”说着做了一个开始行动的手势。
　　 这时，两个男人各扯着长绳的一端慢慢向何大根靠拢。三人一下子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何大根向这个奔过来，两人跟着向这边跑，何大根向那边个奔过去，两人跟着向那边跑，何大根站着拦在门口，两人则挥动长绳想把他套进去。何大根一时也没办法，没一会就累得直喘气。
　　 “趁现在，快把他拉开。”林副乡长一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又再下了一道命令。
　　 接着又有两个男人奔上前去，一把按住何大根，并拉扯到院门前。
　　 “给我把梁给扒了，看你们还敢不敢超生。”林副乡长喊道。
　　 “林大头，你这狗娘养的，你不得好死。你拆人房，你出门被砸死……”何大根一边挣扎着，一边跳骂着。院门前这时又聚起了一大帮围观的群众，大家伸长着脖子指指点点。其中几个乡里的人站在院门口拦着不让他们进来。
　　 这时有几个人己经迅速爬上了屋顶在掀瓦片了，一看就知道干惯了这种事。接着，他们扯着一条长绳绑在了大梁上，然后跳下了屋顶。
　　 “一、二、三，拉。”随着一人的指挥令响起，在几声“噼呖叭啦”的瓦片掉落声中，“呯”的一震，呼啦一下房顶塌了。
　　 “你们这群土匪，老子不活了。”何大根在怒火攻心下，一下子暴发出强大的力量挣脱了那两个人，向地上的一根大木头扑去。
　　 “快走。”林副乡长一挥手，拆房的众人作鸟兽散冲出了院门。门口围观的群众也一哄而散。
　　 何大根扔下刚刚捡起的大木头仰天号啕大哭，“啊啊啊，天哪，为什么我想生个儿子就这么难啊。”
　　
　　 四
　　 “大根，大根，你家婆娘被抓到乡里去了。”一个老大爷站在大根家的田头喊道。
　　 “昌本叔，你开玩笑吧，我家秀红这几天根本没在家。”何大根把锄头狠狠地向地面一砸，然后抬头笑着说道。
　　 “你这浑小子，我跟你开啥玩笑。你说你是不是把秀红藏在后山头啦。我刚刚看到一大帮人从后山头下来，好像中间围着的那个就是你家秀红。”老大爷一脸严肃地骂道。
　　 何大根没等大爷说完话，一听到“后山头”三个字就摔下了锄头，跳上田头，拎起拖鞋，连脚上的泥也不洗就向乡政府方向跑去。
　　 “秀红，秀红……”大根刚跑过乡政府那破败的大门礅就叫开了。
　　 “喂，你干什么，我们这没有秀红这号人。”一个办公室的木门后转出一个人呵骂道。
　　 “师傅，你们这绝育手术在哪做啊？”何大根连忙问道。
　　 “在大院后面呢。”那人一指边上的那条小道，“往那边走。”
　　 何大根二话没说，转身向边上的小道跑去。
　　 “喂，当心，你小心点。”就在何大根快跑到小道尽头时，从转弯处走出了一个中年妇女，手上正拎着一包东西，看见何大根像牛一样直冲过来，连忙大声提醒道。
　　 何大根一听，连忙刹住脚，抬头一看，“妈呀”就快撞上了。
　　 “啊，七姑。”“大根。”“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异口同声道。
　　 “时间紧，我先说吧。我老婆秀红被抓来了，不知道在哪。”大根喘了口气急忙说道。
　　 “秀红又有啦，你还真是的。”七姑白了何大根一眼说道。
　　 “七姑，你有没有看见啊，别让他们把肚子里的孩子打了啊，孩子都马上要足月了。”大根犹如见到观世音菩萨一样拜求道。
　　 “我刚刚是听到有一个人被抓来关在那边的小屋里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秀红。”七姑想了下说道。
　　 “七姑，能不能帮我把人救出来啊？”何大根一听，急忙奂求道。
　　 “大根哪，把人救出来是不可能的，弄不好到时我的饭碗都要砸了。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个办法。”说着七姑把嘴凑到大根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
　　 “谢谢七姑，如果成功，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大根感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哇啊，砰，呜呜。”“我的孩子啊。”何大根坐在走廊上好几次听到婴儿哭了一声就没下文了。他知道这是因为刚打下来快足月的小孩子被扔进装有水的铁桶里活活淹死了。他一想到这，就坐立不安，生怕自己的小孩也遭受如此命运。
　　 这时，七姑拎着一个铁桶出来了，在经过何大根身边时，偷偷踢了他一脚。何大根一看连忙站起来，知道马上要轮到秀红做人流了。就在站起来的一刹那，他看见铁桶里的水中漂浮着几具二三只手掌那么大的小孩，整个身子发乌。何大根看了心里一阵反胃，他急忙移开眼神。
　　 接着，何大根悄悄摸到那手术室的门口，偷偷推开木门一条缝观察着。只见秀红躺在屋子中间的一张床上呻吟着，大根知道秀红被打了催产针，马上要生了。这时七姑又转了回来，轻轻拍了下大根的背。大根看了一眼没水的铁桶点点头，转身靠在手术室门口的墙上等着。
　　 “哇，哇，哇。”大根一听手术室里面传来一阵婴儿哭声，连忙推开木门。这时，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刚刚把小孩扔进桶里。
　　 “喂，你干嘛。”医生发现后刚开口呵斥，大根已经一把捞起铁桶里的“婴儿”，冲出了手术室。他一边跑还一边把手中拿着的外套裹在婴儿身上。
　　 “抓人啊，抓人啊，有人抢小孩啦。”医生跟着何大根奔到门口，眼见追不上了，就连忙大声喊叫。
　　 何大根不敢回头，他埋头一阵急冲，直到跑到一个杳无人烟的小山头。
　　 他轻轻地掀开衣服，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出现在自己眼前，向下看去，“带把的，是带把的。”何大根开心地笑了。“我终于有儿子了。”他对着山头大声喊道。“我终于有儿子了，我终于有儿子了。”对面山峰也传回阵阵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