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春天
　　
　　 今年春迟，我们一家人的心灵之春更迟。心有千千结，纠结何其多。
　　 入春一个多月了，只看到两三个晴和的天气，其余则天天非雨即阴，北风频吹，刮面如割，春寒料峭，阴冷阴冷；2月27日，甚至有家乡桥堡寨的父老乡亲来电话说，这里下雪了。桥堡寨下了雪，那么比桥堡寨海拔高得多的秀山四大盖﹙山脉﹚必定是云山雾海、白雪皑皑。为此，身为留守儿童、在读小学一年级的小孙女婷子，由于患了一个多星期的重感冒，吊了七天针，我们当爷爷奶奶的既遵医嘱、又是关心，就劝她向老师又请了一天假。
　　 屋漏偏遭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因为婷子和她姐姐璇子的不幸遭遇，伤心事实在太多，老伴流了几年的泪水流不完，还是不由自主地不时滚落。
　　 四大盖的云山雾海、白雪皑皑，我们无由去看，但是压在我们心头的云山雾海、白雪寒冰却看也看得见，摸也摸得着，铅块沉甸甸，受也受不了。
　　 虽然托盛世的福，我的退休金几次增加，但是好端端的一个家居然狼狈不堪、四分五裂。家和万事兴，家不和万事难兴。从2009年到2012年，我们一连过了四个痛苦的春节。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又道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2009年春节，在石堤中学度过。儿子大宝、儿媳芳芳经营石材厂一年，大败亏损，对家庭的贡献一文不名；我的退休金不得不“承包”了老伴和两个孙女的衣食住行读书看病之一切费用，老伴则年头包年尾，当孙奴。春节的一切开销，我出钱、老伴出力。大宝芳芳吃饱喝足，不但不感谢我们，反而挑起了蛮横的论战。芳芳如女皇，下了一道圣旨给大宝，大宝立即贯彻落实雷厉风行，对他的母亲横加指责，提出许多不合理的苛刻要求。他的母亲一气之下，声言再也不当孙奴，要去自谋生路并且自生自灭。
　　 唉，世风日下，成何体统！
　　 那年，大孙女璇子转学到秀山县城已经两年，读到了小学五年级，有了较大的进步。有鉴于此，我听说大宝芳芳过了年就要外出打工，根本顾不了璇子，所以我就说，我要请一个保姆来做家政，以保证璇子的学业。此时，老伴只有让步，便忍气吞声，继续当孙奴。
　　 以后的日子，我和老伴都产生了春节畏惧感。
　　 当今时代，父母对儿子儿媳要有二十四个耐烦心，一个也少不得。2010年春节，在秀山县城医药公司一处租赁房里度过。这一年，老伴饱受楼上楼下城里人欺负，忍气吞声；大宝芳芳一年只给两个女儿少量生活费，她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求过一个吉祥和顺的春节。
　　 可是，老伴这少得可怜的心愿却被不识时务的老大人搅了局。我在笔记本电脑前自言自语地泄愤：“一个打工一个赌，两个女儿不肯顾……”
　　 虽然是自言自语，却赫然有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被芳芳听到了，一跳八丈高：“是说我吗？离婚！”老伴不在家，没有人转圜，大宝的转圜丝毫不起作用。老大人又一句黄腔：“开口就离婚，说了几百遍，没见你离！”
　　 浑身都是火气、骨气的芳芳一飞而去，神不守舍的大宝追她追到了天涯海角。此后，大宝和芳芳维持了一年的苦脸相向、貌合神离，芳芳大多数时间都是来来去去，与大宝若即若离。
　　 苦树结了苦果，最后只能闹到——大家热热闹闹过年，他们冷冷清清离婚。2011年春节，大宝和芳芳终于分手。
　　 他们的分手，不可避免地伤害了孩子，璇子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大宝逼我和他母亲给芳芳拿一笔钱，逼而不得，就痛批我们，说我们嫌走了芳芳，要我们为他大宝下半生的幸福负责。直到他发现了芳芳正在准备投身另一个男人、去追求富豪人家之时，才停止了大批判。
　　 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而最大的伤害，则无情地落到了才六岁的婷子身上。
　　 大宝和芳芳分手后，芳芳说她无力抚养孩子，大宝便拿起法律武器，加上许诺一笔钱款，硬把婷子塞给了芳芳。
　　 大宝首付4000元，给了芳芳，就对他的小女儿婷子说：“跟我走，到你妈妈那里去。”婷子才八个月时，妈妈就丢下她，到爸爸打工的地方去了。五年多，一直是奶奶抚养婷子。现在，婷子不愿离开奶奶和姐姐，就不肯动弹。她爸爸露出魔鬼凶相，一双毒手把婷子像老虎抓小猴一样抓走了。
　　 以后的日子，婷子对他爸爸产生了极度的畏惧感。
　　 我前一天拜访了公安机关和司法机关，了解到法律大于道德，只能一筹莫展；老伴虽然听了我关于法律大于道德的宣讲，但她情大于法，舍命去阻拦大宝。大宝不费吹灰之力，一闪而过，以舍弃亲生女儿为代价，追求下半生的幸福去了。此前此后，他三令五申地说，如果他身边有两个女儿，他就找不到下半生的幸福。
　　 待大宝又出去打工之机，我和老伴委托璇子从她们的舅娘家接回了婷子，我还称璇子是小英雄。
　　 婷子的妈妈把她扔给舅娘就打工去了，天底下最老实的婷子被比她小两岁的表弟打得鼻血长流。婷子的奶奶见此，心痛得长吁短叹。
　　 大宝下半生的幸福很快就找到了，但他对我们身边的婷子始终耿耿于怀。他始终怀念着芳芳，待芳芳一个电话打来，说要复婚，他就立即抛掉身边的续弦。续弦一走，芳芳声称她已嫁给一个有钱老板，让大宝饱尝了“扁担无角，两头滑脱”的苦楚。
　　 大宝恼羞成怒，不生芳芳的气，只生我们两老和婷子的气。我们一给他打电话，他就关机，他只接璇子的电话；到了后来，他连璇子的电话也不接了。再后来，我们卖掉在石堤中学的住房，通过第三方告知大宝，此事符合大宝的幸福计划，他才高兴了五分钟。他拿出三万、我们拿出九万多，待凑齐一个套间的首付款，他才回来过春节。
　　 2012年春节，套间的首付一办成，大宝就逼我们联系婷子的妈妈，快把婷子接走。婷子的妈妈不答应，我们一筹莫展。不孝大宝同父母绝情绝义，甩手出门。
　　 我们担心大宝哪天回来，又来一次老虎抓小猴，使婷子受到更大的伤害。伤心老人提心吊胆，老伴气得日夜暴躁。
　　 雪上加霜，我和两个孙女更加担心了。
　　 一方面，婷子万般无奈地对奶奶和姐姐说：“姐姐命好，有爸爸要。爸爸不要我，妈妈不要我，我是个孤儿！”另一方面，从婷子稚嫩善良的心灵里流露出美好的愿望，简直是一首万古留存的小诗，她发自内心地吟诵着：
　　
　　 爸爸不要我，妈妈不要我，
　　 我是个孤儿！
　　 我命不好，
　　 只有靠爷爷，只有靠奶奶。
　　 我要爸爸，我祝爸爸打工发财！
　　 我要妈妈，我祝妈妈打工发财！
　　 我也要姑姑、姑爷，
　　 祝姑姑、姑爷发财！
　　
　　 多么聪明的小小天才！璇子虽然已读初中二年级，智力却比妹妹差远了！但是，命运居然各不相同。璇子还有爸爸要，而她们的爸爸妈妈都有意无意地伤害婷子。老天竟然如此不公！
　　 我和她奶奶横下一条心：一定要当婷子的守护神，能守护一天，就守护一天。
　　 2012年2月27日晚上，就在天冷心寒、小孙久病未愈、老伴泪眼婆娑的时候，老天有眼，璇子多次劝妈妈回到爸爸身边的电话奏了效，芳芳的后家积了德，福音从太阳升起的地方频频传来。
　　 大宝在电话中对他母亲说，芳芳正在他身边；芳芳对家庭问题想了一年多，睏在磨子上，想转了，要回来和大宝一起抚养两个女儿。
　　 能够想到孩子，这是为人母者最起码的良心。这良心，比金子还贵重。
　　 矛盾是双方的、多面的，所以大宝问他母亲：对芳芳支持不支持，欢迎不欢迎，能不能好好待她？
　　 璇子接的电话，马上兴奋地告诉了奶奶。婷子听到了，感冒好了一半，急忙催促：“奶奶，快答应啰，快答应啰！”
　　 早在原始社会，人类社会就从母系氏族社会成长为父系氏族社会，那是因为经济大于亲情。但是，在人类社会向前发展的长期进程中，亲情一直维系着社会生活，而母爱在亲情中总是占据着核心的位置。所以，璇子兴奋、婷子催促，都是天性使然。
　　 两个孙女的好奶奶接过手机，抑制思绪、毫不犹豫，一口答应、声音发颤：我支持，我欢迎，我要像待女儿一样好好待她。
　　 大宝芳芳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两个孙女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和老伴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六颗恢复常态的心，聚合成了完整的家。完整的家才有亲情，而只有这亲情才是世界上最好最宝贵的东西。
　　 大宝前几天就在电话上征求过双亲的意见，虽然得到了肯定的支持，但又怕母亲变卦，所以特地重复了一遍。大宝芳芳都知道我说一不二，当然也怕我直言无忌。
　　 诸葛一生唯谨慎。在这关键时刻，我一切都只能往好的方面说。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六个人都经受了不同程度的情感折磨，而以两个孙女为最。每当小姊妹看到同龄人被父母拉着手走过花灯广场的时候，每当看到同龄人由父母送去上学的时候，每当看到同龄人与父母一起欢笑的时候，她们只能眼馋、羡慕与渴望，空落落的心头布满了阴霾、充斥着寒冰；眼光是那样的无神，脸上是那样的凄冷。现在好了，妈妈回到了爸爸的身边，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于是，小姊妹心头的阴霾、寒冰一扫而空。
　　 好女解得金腰带，浪子回头金不换。芳芳至少比那些永远抛弃儿女、在东部天堂另组家庭的人好多了。只要从两个孙女的面上看，我们就能够原谅她以前的一切。
　　 芳芳的归来，不仅仅是大宝芳芳破镜重圆，更是一个破碎家庭的复活，是家和万事兴的新开端。
　　 大宝说，他要把芳芳接到他打工的地方，给她找份原来做过的质检工作，两人相濡以沫、共同努力，攒点钱好装修新套房，多攒点钱好付清全部房款。
　　 两天后的2012年2月29日，天气由阴转晴，婷子的病情大有好转。中午，趁婷子午休，我给她送去中午药；待她吃完药，摸摸她的手，热的，我放心了。
　　 迟到的春天终于来了。虽然是迟到的春天，但是这迟到的春天尤其珍贵。
　　 珍惜这迟到的春天，也就是珍惜每个家人，也就是珍惜我们自己。
　　 掐掉臭的一截，一切重新开始吧！
　　
　　 2012-2-29渝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