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劫正发生在
跟往天执勤一样,轮到我蹲守110报警电话,我摊开江城早报,准备用它来打发无所事事的时光。我看报有个与众不同的习惯,别人是先看新闻,而我是先看广告。我以为,新闻是一种生活化的广告,而广告则是一种生活化的新闻。从广告里捕捉新闻,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譬如今天报纸上的这则墓地出租的广告,就包涵了丰富的新闻元素,不仅具有可读性,还具有可写性,给人以很大很多的想象空间.一般情况下,我先看完广告,再看副刊,最后等看完新闻时,差不多就该被换班了。可是这天,我刚摊开报纸,突然,一女子披头散发地跑进派出所,颤抖着声音说:“我被打打打劫了!”
我赶紧放下报纸,把她扶到自己的椅子上,让她坐下慢慢说。她惊魂未定地告诉我,说是在城东狗尾巴巷出口处被两名男子抢去了手提包,里面有手机一部,首饰两件,现金若干。说完,还伸出手臂让我看被歹徒用匕首划过的伤痕。
我一边为她做简单的包扎,一边抑制不住内心的莫可名状的亢奋感。自打警校毕业来到这座小小县城,已经55天了。这55个日日夜夜,我一直是无所事事,独守空房,今天,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能不亢奋吗!
“有没有目击者?”我像香港影视里的警察那样将半个屁股坐在办公桌上,居高临下地问她。她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这样吧,”我详细地为她做过笔录,让她留下电话号码,说:“你回家等消息好了,我们一定会抓住那两个家伙的。”
送走报案人,我便在第一时间赶到事发地点。
城东狗尾巴巷是这座县城里最老的一条巷子,一溜儿青石板将那些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正正歪歪的房子像剖鳝鱼似的逢中剖开。因为巷子太窄,据说住在这里的狗们,其尾巴一律是上下摇摆的,没有一条左右晃动。
住在这里的人员大多是些颐养天年的老人。巷子里没有学校,没有工厂,没有超市,没有宾馆,没有酒楼。除了西头的一家小卖部,也就只有东头的一个早点摊了。那女子说的狗尾巴巷的巷子口,应该就是指的小卖部附近了。因为生意清淡,小卖部的老头儿正蜷缩在一把藤椅里假寐。“买烟买烟。”我敲敲窗台,老头儿一听,俩眼猛地一睁,手电筒似的照过来:“么牌子的?”
“今天早上您看见有人打劫了吗?”
“你不买烟,敲什么敲,喊什么喊!”老头儿气恼地从椅子上弹簧似的蹦了下来。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警察证,给老头儿道了一声歉,然后严肃地向他说明我的来意。
老头儿的气色便和缓下来,话也多起来,他拍着胸脯说:“绝对没有这样的事。我没有看到,也没有听说过。——别看我眼睛不好使,我的耳朵可灵了,巷子东头有谁放个屁我这头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谢谢您,那我再到东头去问问吧。”
东头摆早点摊的是一位大妈。大妈肯定地说:“我们这儿挺太平的呀,这样的事情好些年没有发生过了!”
“‘这样的事情好些年没有发生过’了?这么说,这条巷子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
大妈撩起围裙擦擦手,沉吟了一会儿,又撩起围裙抹了一把脸,顿悟似的说:“想起来了,五年前,我们这里确实是发生过一个抢劫案,两个男的抢一个女的手提包,一个路过的小伙子冲过来制止,没想到被那两个疯了的男的捅了几刀,当场就倒下去了,再也没有爬起来……”
“哦……”作为警察,我居然对自己辖区内的案底一无所知,竟然整天啃着报纸来消磨时光。忽然间,我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发烧,脊背上似乎有蚂蚁在爬呀爬的。
“请问,您知道那个小伙子的墓地在哪里吗?”
“我知道。”这时,一个来卖炊饼的老头抢答道:“那个小伙子是我们县一中的一个老师,他的骨灰就埋在一中后面的那片竹林里。”
“咚!”
我的心仿佛一面响鼓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顿时,我转过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穿过巷子口,往一中方向跑去。
当我气喘吁吁地赶到那片竹林时,我看见有个女人正跪在一方墓碑前焚香化纸。是她,正是那个报案的女子。
她的背上似乎长了眼睛,知道站在她身后的人是我,是那个接警的民警。
“五年前,我男朋友到狗尾巴巷去做家访,碰巧看到两个歹徒打劫,他冲上前去呵斥歹徒,没想到,那两个家伙居然丧心病狂地将他当场捅死了。出事的前一天我俩刚领结婚证,就这样,我的婚礼变成了葬礼。就这样,我还没有结婚就变成了寡妇。最令我伤心的是,他死的当年还有人来祭奠他,可是,从第二年起,人们就将他忘得干干净净了,他的墓前,除了野草,一朵鲜花也没有,一炷香也没有……”
女子说完,然后缓缓地立起来,再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子。这时,我清楚地看到了一张花圈一般的圆脸和一双伤口一般的眼睛。
“警察同志,你抓我吧,我报的是假案。”
我该抓她吗?什么是我该抓的?
我不敢正视那张花圈一般的圆脸和伤口一般的眼睛。我俯身从草丛里寻觅到一束野花,我将这束野花恭敬而虔诚地摆放在那方毫不起眼的墓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
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才记起——今天,是,感,恩,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