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尽管这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那是当年我还在青海跑项目时。那时候我每天都过着快活的日子，啥都有公司报销，每天消费将近一千来块钱，迎来送往、吃吃喝喝啥的。于是，我莫名得觉得自己很有钱，同时很有本事。完全不知道这仅仅是我运气好，或者说遇到了一个好年代。
　　 当时是九十年代的后期，一个繁荣的充满希望的年代，一个最好，同时也是最坏的年代。如马克吐温所谓的：一个镀金的年代。
　　 格尔木是个由荒凉的沙漠、冻土和高原围绕的移民城市，但也是全球辖区面积最大的城市，有十九万平方公里。但是市区人居的面积不大，可是还有很多的卡厅。这里有青海石油管理局，还有上市公司盐湖钾肥啥的，是个工业发达的城市。所以有很多的卡厅，这里人自嘲地说三个格尔木人就有一个小姐。当然小姐有很多种，有出台的，有不出台的。用港产片里的说法，就是有“金鱼”和“木鱼”的分别。我主要在青海石油管理局推销阀门，但有时候也在盐湖钾肥做点项目。
　　 而她是个藏族人，我忘了她叫什么。就叫她卓玛吧，对，就是卓玛。
　　 她像所有的藏族人那样，有一双清澈单纯的眼睛，黑黑的皮肤。她的老家在德令哈，离格尔木不是很远，她是卡厅“名古屋”的金鱼。
　　 当时做啥都很赚钱，正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时代。卓玛在“名古屋”算是当红的小姐，这大约和她的族裔有一些关系。很多人选择她不仅因为她漂亮，而且还因为她是藏族人吧。当时陪酒一次不包括出台，能赚一百五十块钱左右。一天大概能陪两场，就是三百块。这样算下来，卓玛一个月能赚将近一万块。在九几年时，这是很高的工资。
　　 藏族人比较能喝酒，就连女孩子也不例外。于是，很多人都想把她灌醉，尽管我从来没见她喝醉过。
　　 我那时候刚结婚，工作很顺利，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所以很骄傲，就像动物园里一只走来走去的山鸡，尽管早已经忘了飞翔。
　　 卓玛不光酒量好，而且各种酒令也行的很好。螃蟹拳、日本拳、蒙古拳、中国拳、老虎杠子鸡等等其他，都划得很好。再加上酒量大，所以无往而不利。是呀，任何一个人在这样可爱的对手面前都会失去镇定。
　　 那时候我的日程往往是这样安排的——早上十二点吃饭，一两点时去客户单位晃悠，帮客户修修自行车、接接孩子啥的，然后下班六七点将客户约出去吃饭。这一顿饭要吃三四个小时，于是到了晚上的九十点的时候我们接着去卡厅“唱歌”。
　　 大概如此.....
　　 我的心其实已经麻木，因为在场面上呆的久了。见到的做这一行的女孩子也多了，大部分都不是因为经济原因来这里上班的。原因很多，比如我见过一个女孩子，据说她的父亲还是县里的局长。她只是离家出走，或者说要找点刺激。当然，那些档次比较低的场所的女孩子往往是迫于穷困。
　　 我常常和卓玛聊得很开心，不错，她是专业的。
　　 我不知道卓玛啥来历，只知道她是德令哈人。她不像普通的藏人，汉语说得很好，汉人的风俗也很懂。而且，脾气比较温婉。我不久知道她的男友在青海民族大学上学，而且不是上学这么简单，是在读研。藏民族总体上是个厚重少文的民族，本民族的高级知识分子很少，而且往往多是些活佛之类。现在卓玛的男友不仅读大学，而且还在读研究生，所以卓玛很是骄傲，所以卓玛才到这个地方讨生活。
　　 又是一个杜十娘搭救落魄书生的故事，我听了之后，打了个哈欠心里如是想到。然后，举杯给我们包间里的男男女女敬了杯酒。
　　 你所拥有的是你的身体，诱人的美丽....
　　 屋子里到处荡漾着如是的歌声，还有红酒白酒的味道，各式烟卷的味道，和女孩子们的香气。真是一个萎靡沉醉的夜晚，然而充满了诱惑，每个人都在昏昏欲睡但又打起精神敷衍着别人，敷衍着自己。音乐不知所以地响了起来，于是大家开始跳舞，在狭窄的空间里每个人都贴得紧紧的……
　　 天天都是这样，日子过得飞快。到了某一日，卓玛突然给我电话。我当时正在宾馆，我们公司的长包房——办事处里睡觉。我听到电话那边，卓玛气急败坏的说道：“哥，有事跟你商量！”我问道：“有啥事？”卓玛着急地说：“你让我进去吧，我就在你门外！”于是，我随便披了件衣服开了门让她进来。她进来以后着急地在我的包房里兜圈子，不停地捶胸顿足。我倒了杯酽茶，坐在一张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惬意地看她跳猴。过了会儿，她才逐渐地安静下来。于是，我笑着问她：“卓玛，出啥事了？”卓玛依旧慌张的说道：“不好了，哥，我男朋友要从西宁来看我！说是要看看我最近的生活……”我听了没有多话，只是喝了口浓茶，说道：“嗯！”
　　 ……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卓玛男友上学的费用都是卓玛在卡厅里陪酒赚的。而且，卓玛对她的男友谎称自己在格尔木开店很赚钱，因为她怕她的男友对她有这么多来路不明的钱产生怀疑。现在她的男友过暑假要来看她，可是卓玛没有店。她怕男友看出来啥，可是又不知道该咋样圆谎。所以才急急忙忙地找我商量，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信任我。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矫健轻盈的犹如藏羚羊一般的女孩子在我的屋子里慌张地走来走去，但我还是不知道她为何来找我？于是，卓玛停止了叙述哀求我道：“哥，你帮我想想办法？”我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于是又喝了些茶水。说道：“你的牛吹得太大了，你不会说：‘你和市长也常常来往吧’。”这女孩子走到我跟前，扶住我的膝盖蹲了下去，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说道：“哥，我说了，我说了我跟市长认识，而且常常去市长那里联系业务，并且一起吃饭……”
　　 我听了哭笑不得，好在这事与我无关，于是我又喝了一口浓茶。然而卓玛的眼泪一颗颗地连续落下，看着我眼泪汪汪的说道：“哥，帮我想想办法，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我淡淡地冷酷地说道：“你说你是开店这都好办——你跟他讲的，你是开啥店的——找一个老婆不在跟前的老板，问他借来办公室就好了。而且，我这里有公司配的汽车，还能接送你们到处玩玩逛逛。可是市长咋办？去哪儿跟你踅摸一个市长？”于是，卓玛带着哭腔对我说道：“哥，你说你认识市长的，你说你认识市长的！”听到这里，我呵斥她道：“我认识市长，可是能这样带你们去见市长吗？这是重要的关系，我还要留着有用呢！”
　　 卓玛一声不吭，只是哭得越来越起劲了。我喝着茶，歪着脑袋看着窗外。但是卓玛越来越哭得厉害，而且开始摇晃我的我的膝盖。我也慢慢地开始软化，直到不知为啥我尽然答应了她。
　　 唉.....
　　 于是，我简单问道：“他啥时候来？”卓玛说道：“今天晚上九点钟来！”于是，我便开始教她对男友应该怎么说，同时打电话给我在格尔木的单身做生意的朋友，一个做虫草、昆仑玉的商人打电话，把事情大概给他说了，然后请他借他的办公室和商店用一下。事情意外地顺利，而且甚至没有一个人怪我多事。
　　 到了晚上九点，我开车载着卓玛去火车站，将她的男友接来。她的男友是个帅气、黝黑、腼腆的藏族小伙子。我便把他们载到一家茶馆，三个人开始喝茶聊天。我不是想当电灯泡，只是怕卓玛说话穿帮。我决定一步不离地跟着他们，而且我对这一对藏族情侣确实感兴趣。卓玛，就像我告诉她的一样，说我是她的合伙人。于是，我问那小伙子道：“准备在格尔木呆几天？”那个小伙子好不思索地说道：“呆上三五天就好了。”我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但是同时有一点点不解。我不明白他为啥就呆这么几天，现在不是放暑假吗。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我们又驱车去了我的朋友那里，或者该说一起去看看卓玛的生意。找到了我的朋友，于是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一起和他的逛商店。商店里五六个员工早在商店里排好队，鞠躬对我们齐声说道：“董事长好！”总之，整个过程就好像是一部日系肥皂剧。卓玛羞得脸色通红，而那个男孩子也差不了多少。我的心里松弛了不少，我的朋友也顽皮地冲我挤眉弄眼。
　　 整件事看来很顺利，于是卓玛的口气也越来越轻松甚至真的有些骄傲起来，仿佛她真的是这家商店的老板，而不是一个在卡厅里侍酒的灰姑娘。倒是那个男孩子还是保持着矜持，我想道：有文化到底不一样，啥时候都不卑不亢。我们来到了我朋友的办公室，大家一起喝起茶来，期间他的会计不断地拿来账本请示卓玛，或者请卓玛签字。
　　 作为总导演，我颇感欣慰，因为每个人都演出得那么投入那么认真。那个小伙子，看着卓玛，极其佩服竖起大拇指说道：“真是没把你看出来，你上学的时候是成绩最不好的，没想到今天有了这么大的成绩！我们真是除了看书，没有别的本事呀！”卓玛听了这夸奖，默不作声得低下头，黝黑的面庞上也浮出来羞涩的红色。好在这时候，会计又敲门进来，照例拿了一些文件和单据请卓玛签字。
　　 女孩子与男人不同，女孩子比较容易入戏，于是说了一会儿话，突然说道：“哥，明天请市长吃饭，你也去吧！”听到这话，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而我的朋友也默然不语，抬起头来不置可否地看着我。
　　 我看着我的朋友，努力地表现的镇静一些。我的朋友看我不发一言，便低下头给我们倒茶。很好的铁观音，他是福建人，到格尔木来讨生活。
　　 那个男孩儿说道：“你们忙工作吧，我不去了，我就在宾馆里呆着就好了！”我听了心里顿时松弛下来，正准备说点话。但是，卓玛飞快的说道：“没事的，哥，你一起去就好了，这是咱们的生意……”
　　 我听到这里，不由得心情再次紧张起来，不知道该咋办？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对这个我导演的肥皂剧无比的眷恋起来，就像个吹泡泡的小男孩不舍地将自己吹的圆圆的泡泡击破一样。于是，我便喝铁观音，便想到：“约吧，明天把市长约出来吧！也许真的能约出来呢！想到这里我将慢慢地茶杯与我的朋友碰了一下，然后将茶水一饮而尽。
　　 我们公司想在这边作投资卤虫的生意，卤虫是一种生活在盐湖中的生物是珍稀海产品的最佳饲料。我知道这个生意肯定做不了，因为格尔木所辖的盐湖都是盐碱度很高的，卤虫在这种情况下不能繁殖。但是公司不知道，市长也未必知道，我想借这个由头将市长约出来。反正就是大家喝点酒，胡扯几句。既能与市长做一次友谊上的联系，又可以忽悠那个傻小子。于是，回到宾馆里，我装做汇报工作跟卓玛在她的男朋友前讨论这个项目。卓玛认真地看着资料，然后和我一唱一和。我不等卓玛反应过来，对她的男友说：“我们现在搞卤虫项目，光靠卓玛的财力是不够的，所以卓玛暂时挂靠在我们公司的名下……”谁知道，那个男孩子竟然说道：“这个项目可能在格尔木做不成，因为格尔木的盐湖盐碱度比较高，卤虫无法繁殖。”我有些手忙脚乱，因为我不知道他竟然如此说话，于是慌张地说：“这么多盐湖，你咋知道都不行，再说只要将卤虫项目打包上市就好了，赚钱就行了....”卓玛的男友还想说话，但是卓玛悄悄地拉了他一下子，仿佛中间有个很深的黑幕和默契一样。于是，卓玛的男友垂下头红着脸不再说话了。
　　 于是，我拨通了市长的电话，那里倒还一切顺利。
　　 到了第二天晚上，我们约了市长出来一起喝酒，卓玛和她的男友在这个大人物面前都羞涩地不敢张嘴。谈得很热烈，我给市长编织了一个美丽的将卤虫项目打包上市的庞大计划，而且意味深长的告诉他这个项目有可能需要招聘很多劳动力，而且可能上多少钱的地税，云云。总之，我云山雾罩地扯淡，到了最后我觉得我都相信了的这些随口而出的空话。
　　 但不管怎么说，卓玛和她的男朋友确实和市长一起喝过酒了，卓玛这次过关了！
　　 到了第三天，那个男孩要准备走了，而我的心里满是幸福。那天早上开车准备带卓玛和男友去昆仑山口玩，可是进了宾馆却发现气氛不对，卓玛眼睛通红的无声地抽泣着。我问卓玛咋回事，但是卓玛一声不吭。又问那个男孩子咋回事，那个男孩子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对我说道：“我准备和卓玛分手。”我有些诧异而且气愤，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气氛，于是毫不客气打断了那个男孩子的话，说道：“作人要有良心，这么多年是卓玛供你读书，你咋说分手就分手？”那个男孩子从自己的旅行箱里，掏出一个手包，拉开手包给我。看里面全是钱差不多有十万块左右。于是，那个男孩子说道：“我给她还钱，而且按照当年银行的死期利息给她还钱...”
　　 我不知为什么这样生气，听到他所谓的——按当年利息还钱的说法。于是，抓住那个男孩儿的领子将他拖到门口，然后将他推出们去。正准备关门，却听到那个男孩子，哀求道：“大哥，还有我的行李！”我还是照旧地生气，而卓玛在椅子上坐着，只是哭泣。于是，我又跑进去将那个男孩子的行李箱从门口扔给他。想来用力过猛，箱子摔倒地上。到处撒的都是衣服，我甚至还看到一个有维尼熊图案的红色三角裤头。那男孩子有些愤怒的说道：“你们有钱人翻脸真快。”我不等他说完，就重重的把门关上。然后将那装有钱的手包递给卓玛，对她说道：“好好拿着，回家去吧，做点生意啥的，比在格尔木混着强....”
　　 卓玛点了点头，将手包收好，又哭了一会。到洗澡间里擦擦干净，出来对我简单的说道：“哥，谢谢你了，我走了！”
　　 从此以后，我在也没见过卓玛拉。
　　 真是，牛鬼蛇神倒比那正人君子更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