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年之末，是什么？
　　 你听，时间正在蔓延，在渗透······侵蚀着我们的骨髓
　　
　　 如果逆着时光走，会不会有另一场邂逅？
　　 那时，你依然是有着阳光味道的少年，我仍旧是向往太阳的孩子。
　　 如若那样，我们彼此，现在，是不是也不再是彼此？
　　
　　
　　 ——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
　　 你好吗？
　　 ——知道金秋是你的归期，心里莫名的高兴。
　　 ——告诉我，你最想念什么，关于家乡的事。
　　 ——我离家太久。家乡对我，比异国还要陌生。很多看来理所当然的情感，其实，并不纯粹。比方乡愁，亲情。虽然读过许多对它的描述，但我找不到属于它的声音，颜色和气味。
　　 还有爱情。理所当然的爱情。
　　
　　 我们在尘世，跌跌撞撞，挣挣扎扎，也许，终究只是为了找到一个归宿。一个安放我们疲惫不堪的灵魂的地方，彼此疼爱，没有伤痛。
　　 有人问我，你想家吗？
　　 我说，我忘记了想念。
　　 记忆中，儿时的梦里，我的家乡，是那个杏花春雨，烟雨朦胧的江南小镇。还有那个像极了如水月华的男孩子。还有......还有......还有，槿。这就是我对家乡的印象。后来的离开，回去，离开，回去。我早已忘了，哪里才是我的家乡。
　　 那个带着太阳味道的男孩子。呵，曾经拥有，曾经童话啊，那过去的过去已成了精致而遗美的梦。旭。槿。旭。槿......你看，而今回想，心里的痛，心里的暖，仍旧似南夜里传来的夜来香，轻轻地，轻轻的沁入骨髓。
　　 初见，亦是一个月光如洗的夜晚。彼时，旭一个人坐在小河边地青石上，双手抱膝，头深深的埋在腿上。那种，接近婴孩躺在母亲子宫的姿势。
　　 我也不知道，那时我为什么要走过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不怕吗？”
　　 旭听着有声音，抬头，望着我。那一瞬间，旭的眼神，是我曾经用尽试图用尽一切辞藻去修饰却无果而终的。没有任何防备，纯净得纤尘不染。
　　 “莫末。过来。”他向我笑笑，脸颊有好看的酒窝。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一边问，一边却像着了魔似的走过去。
　　 他把我拉下来靠着他坐下。“听你妈妈叫你的。你怎么也一个人到这里来了？”那时，旭刚搬来不久，只有他妈妈带着他，住在我们隔壁。我们都是外来之客，随着父母，不属于这个城市，也不属于我们的别人所认为的故乡。我们到底是什么？那时的我们竟年少得以为，我们是有家乡的人。
　　 我看着他，小声地说：“我是趁着我爸爸出去了，妈妈在洗澡，偷偷跑出来的，一会儿就要回去哦。你不要跟他们说哦。对了啊，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怎么也一个人来这里呢？”
　　 他捂着嘴笑了笑，“嗯，好的。我叫旭。我不想在家看到我妈妈难过的样子。就跑出来一个人待着。”
　　 “哦，那你爸爸呢？你爸爸为什么不和你们在一起啊？”而今，自觉那时，我们是如何的单纯，如何的心无防备。现在，人家都说，莫末是个温婉懂事，识大体的人，怎会问那样不合时宜的话。
　　 “他走了，和一个女人走了。我记忆中没有这个人呢。爸爸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末的爸爸对末很好吧？”旭转过头，望着我的眼睛。
　　 “嗯，爸爸虽然很忙，但是对我很好，会给我买书，买衣服，每次回来都把我搂在怀里亲。我爸爸说我是他的宝贝呢。”我一脸骄傲的说，我不知道那时旭的心里是怎样一种情结呢？
　　 “这样真好，真好。”旭看着天上的皎月，淡淡地说着。
　　 “旭，你是哪里的人啊？”
　　 “我……”
　　 “末儿，末儿！你是不是又偷跑去后门了？快回来了。你爸爸都回家了。末儿，你在哪里啊？晚上后门不安全，不是让你不要乱跑 的嘛！末儿！”
　　 “末，你妈妈叫你了，你快回去吧。”旭把我拉起来，拍了拍我的裤子。
　　 “哦。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晚上我们再来这里吧，我喜欢和你一起玩。”我满脸不情愿的嘟着嘴说。
　　 “嗯，快回去吧。”旭笑着说，那时他的笑，也像极了天幕上的婵月，那是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的。
　　 彼时，我7岁。旭8岁。
　　 后来没有电影故事情节的生离死别，亦没有诗歌中的唯美浪漫。我们的生活，原本就不是风花雪月，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也是一种福祉。
　　 旭从小就有种超乎同龄人的成熟，那不是笑容能够掩饰的苍白。他永远是一个人去上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家后面的河边。他可以对陌生人温柔的笑，但是眼角的冷，仿佛夜里的月亮，明亮却冰凉。
　　 有时候，爸妈忙就让旭带着我一起上学。我一路像刚出笼的小鸟，一路欢腾。旭就跟在我身后，帮我提着书包和吃的，默默微笑。旭会帮我把忘了做的作业做了，会帮我赶走欺负我的女生，会为我……会为我做一切我想要的一切。那是每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子都希冀的。我们一起上小学，初中，高中。确实，旭在我的童年生活中，扮演了一个女生童话中的白马王子的角色。
　　 我知道，旭对我是不一样的。就像我当时固执地以为，我以后长大了，一定是要嫁给旭的。
　　 待时光千回百转，百转千回后，才明了，执着和忘记没有差别。再多的痴念都敌不过似水流年，时过境迁。
　　 而浮生如梦亦如烟，我们毕竟年少过，容我相信，年轻过，就美好过；爱过，就等同拥有过；受伤也好过无爱过。
　　 我也问过旭，你想念你的家乡吗？旭摇摇头，我早忘了什么是家乡。旭很早的时候跟我说过他的家乡，他说，那是一个黄沙漫天，连空气都在跳跃的充满雄浑之气的地方。他问我，末，你想吗？我笑着倒在他怀里，不想。我习惯了。
　　 无数的人，用尽笔墨来描述乡愁。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 /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 离别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然而，我和旭连个想念的寄托都没有？
　　 那到底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悲凉？
　　 那是不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
　　 很多时候，那个人，我们用尽一生去寻找的，像极了我们的乡愁。用尽一生韶华，愿为君倾，到底值得不值得？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其中的韵味。
　　 我的乡愁，加上他的乡愁，我们用寻找酿成最醇厚的琼浆。年岁是最美的见证。
　　 也许我回来，是为了在家乡埋一滴眼泪，好让我这一生，也有乡愁。
　　 也许，我和旭注定漂泊，所以我们注定没有归宿。旭，是吗？
　　 最终，我也没有问出口的是：
　　 我，是你的乡愁吗？
　　 你，是我的乡愁吗？
　　
　　 ——但是你也不可能爱我。你走吧。我宁愿，我们可以写一辈子的信，宁愿守着你没一寸心，也不愿意你把心埋起来。
　　 ——我从来没有对你隐藏过什么。我只是把我自己迷失了。
　　
　　 我找不到自己了，我总是忘了自己，忘了时间。或者说忘了，活着的目的。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那么久的寻觅，寻寻觅觅，觅觅寻寻，我早已忘了我到底在寻找什么。
　　 而今，若干年后，一个月光清凉的深夜，我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望着黑得可以泣出暗质的天幕，我说，我们出去吧，去哪里都可以，或者就这样坐一晚上。
　　 他笑着说，你开玩笑的是不是？
　　 我笑了，嗯，我开玩笑的……最后的话飘散在风里，支离破碎。
　　 后来，我一直没有想过，我和旭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告别我们的青春年少。
　　 当我站在旭面前，倔强地抬着头，“旭，你真的喜欢白臆？”
　　 旭躲避着我的眼睛，低着头看着地板：“末，我爱他。”
　　 我知道我的眼泪流下来了，但是我依然固执地咬着嘴唇，嘴里一阵血腥晕染开来，“可是他是男的啊，为什么你要喜欢一个男的都不要我？”
　　 旭抬起头，走过来，抱着我，“末，我可以给你我的一切，但是我们之间是依赖。你只是没遇见你喜欢的那个人，而错以为是我而已。末，我爱你，但是我对臆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他让我有家的归属。”
　　 当我听到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什么都已经无可挽回了。儿时的梦啊，一夕化为破碎。以后之后，才渐明了，旭只是我童年的幻想。那不是爱情。我知道的。只是我的一种执着。但是很多时候，通过摆脱我执，我们亦将在重生中发现自己的慧心。
　　 我挣开旭的怀抱，一个人转身离开。旭没有追上来，他永远都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现在，我只想远离有他的世界。
　　 当我一个人走在霓虹交错的街头，我竟觉得内心如此的平静，哀默大于心死？我的心还在跳动，我知道的。
　　 那些过去的过去，如黑白胶片时代播放的默剧一样，在脑中一一浮现，挥之不去。我要去哪里？我到底要去哪里？
　　 一直走一直走……就这样吧。
　　 ……
　　 此时此刻，就是这一秒，我突然想起了那些旭陪我走过的青葱岁月，那个我们一起疯狂一起成长的日子。
　　 那现在呢？我们是不是已经告别了那个奋不顾身的年岁？不再为了生命狂欢？或者说，那些愿意陪我们一起疯狂，不问对错的人，已经渐行渐远？或者，再也找不到那样爱我们的人？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时间的距离，终究是我们无法跨越的遥远。
　　 那么，一个人，一辈子，至少要有一次，为了自己疯狂。至少有一次，为了一个人疯狂。
　　 有人说，我怕我兄弟结婚。因为结一个少一个。
　　 我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话。
　　 若干年后，你穿上纯白的婚纱，你踏上红毯，你们笑得那么温暖，那么幸福。那时是不是只属于我们的岁月就已经死去，埋进花冢？这是我们生命中不可逃脱的硬疣。我知道的。
　　 旭，这是我们的宿命。
　　 但是，我那么那么那么地希冀着，二十年后，你我近愈不惑。希望到那时，我们依然能幸福想起彼此，在午后碎碎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洒在我们脸上之时，在月光如洗的夜晚，大地入睡之际，在白雪纷飞，迷乱我们眼睛的冬日，在烈阳如火，空气中飘散着爱的夏季，在……
　　 在所有能想起我的地方。
　　
　　 ——你会找到你要的答案的。
　　 ——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关于活得悲哀。
　　 ——我感激我一生，虽然它遥远又漫长。我始终有你听我说话。
　　 ——我们的事也只能对彼此说。
　　
　　 有时候，你在我眼前，我那么那么想念你。有时候，我们分隔那么久，那么远，为什么会忘了想念。
　　 你看，思念，真的是一个很悬的东西。
　　 兜兜转转之后，我才知道，那个晚上，那个我独自徘徊在人潮涌动的街头的晚上，我的身后，一直有个人跟着我。
　　 槿，说，那时，我看你走出学校，就一直跟在你身后。我有几次想上前抓住你的，特别是当你过马路的时候，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但是我没有，我怕你以为我是坏人。而且那时你似乎也不需要任何人。直到看你走完了所有的地方，实在不知道去哪里了，才回家，我看着你进家门后，才回家。
　　 槿说，末儿，你怎么就没注意过我呢？那时你每天来等旭下课，你们一起吃饭，一起回家，我和旭是同班同学，你怎么就没看到过我呢？
　　 我笑了笑，那时我以为我的世界只会有旭一个人，怎么会注意其他人呢。
　　 那天后，我不再和旭一起回家，也不再一起吃饭。我们成了陌路。你看，生活就是这样，充满各种出其不意。旭不是没有找过我，每次我都说忙没时间后，旭也不再找我。
　　 槿会每天早早地来我们教室的等我下课，一起吃饭。我没有拒绝，那时我以为，我只是太需要一个人陪伴。多年之后，我才明白，旭说的我会找到那个让我有归属的人。
　　 槿是一个和旭不一样的人，像暖阳。他不怎么笑，但是身上溢出的温暖，却像太阳。是和旭完全不一样的。
　　 将近一年多的日子，都是槿陪着我，代替旭的位置。我不知道旭过得怎样，不知道他和白臆是否幸福。我知道，学校里的流言蜚语足以让他承受太多太多。
　　 槿是个温柔的人，有着江南男子的温润如玉。我们一起看书，一起逃不喜欢的老师的课。那时，槿其实很忙的，但是我说的时候，他总是陪我。我也理所当然得接受着不理所当然的一切。毕竟槿不是我的任何人，我们算什么？我也不知道。槿也从来不提。
　　 我一直以为，我们可以无话不说。至此，我才发现，很多话，我们是不能说的。
　　 你不想说，我不敢问。
　　 这是我们之间的悲哀。
　　
　　
　　 ——我始终想知道，当你眼睛触到他的那一刹那，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其实，我也想知道，当你们眼神交汇的瞬间，你们到底看到了怎样的对方？
　　 我们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你有没有那么那么短暂的一秒，爱上我？
　　 你想念我的时候，有没有心痛？哪种心里无法抑制的痛？
　　 宿命到底是什么？你，我，他，牵系在其中的，是什么？
　　 当我再次回到我和旭最初相遇的地方，那个我们不知搬了几次家后还依然在那里的河流。我看到旭还是跟最初的样子一样。头埋在曲起的双腿间。像个孩子。记得卡夫卡说过，世界需要一个守夜人，而只有孩子才能完成这个使命。可是，那个守护世界的孩子，谁来守护他呢？
　　 那时，我突然油生出满心的苍凉，旭还是最终一个人。白臆走了，他父母听说了学校的流言蜚语，实在没办法忍受自己的孩子做出他们所认为的违背道德的事情。他们要自以为伟大的拯救他们的孩子。白臆还是走了，我不知道他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离开的。但我知道，旭又是一个人了。
　　 我知道旭会在那里，那是我们心里无须言说的默契，那么多年了，很多东西，我们是心心相见的。
　　 “旭。”我从身后抱住旭，他身上的冰凉让我的心骤然紧缩，那种撕心裂肺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