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逃离的华丽盛宴。
　　 对于他，太过短暂。
　　 对于她，太过漫长。
　　 对于他，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注定无休无止，至死方休。
　　 曾经，在生命的某个瞬间，抑或只是须臾，你是否有过不顾一切的强烈感，从心房溢出，肆意流淌，欲喷薄而出，扼住咽喉？也许，这次的爱与恨太过强烈，强烈到我们必须忘记以前所有的一切，抛弃生命的回忆，逃离，逃离，逃离现在与过去，还有安放在地平线上若有似无的未来。
　　 一次次逃离的闪念，就是这样无法预知，无从招架，似午夜盛开的花传来的暗香，无声无息，却真实存在，或许你早已被它们悄然逆转，或许你早已将它们轻轻遗忘。
　　 风若遥远的回音，乘着梦的翅膀，我愿枕着琴声，做一场不醒清梦，穿越时光的藩篱，奔赴那一场逃离的约定，泅渡生命的长河。
　　
　　 壹
　　
　　 “我的生命，不过是温柔的疯狂。”——伊唯
　　 我是个被黑暗诅咒的孩子，生活在江城，一个人情淡凉，被世界遗弃的荒弃小城。这里的男人喜欢坐在家门口抽着烟，眼神无光地望着过往人群。这里的女人喜欢搬着板凳，坐在一起说其它女人的坏话，今天坐在一起说其他女人坏话的女人，可能明天就和被说坏话的那个女人一起说今天在一起的女人，乐此不疲，从无止休，似乎这也成为江城妇女最大的消遣。
　　 兰宁本是个极在乎姿态的女子，自从伊子林跟其它女人跑了，兰宁就变得跟小城其它所有尖酸刻薄、斤斤计较的妇女一样。她现在的所有的寄托全在我身上，她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死小子，你给老娘争气点啊，要不你就去找你老子去。”
　　 学校里总有一些无聊的人，学尽了父母的精髓，满嘴闲话。自从一次他们说：“伊唯，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啊，每天跟个娘们似的，还写什么破诗！”我走上去，抓住那个叫嚣最大声的人的衣领，凑上去亲了他脸，咒骂道“你他妈的！”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闲话，也没有人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做一个人的事情。
　　 我憎恨苦难。但是，苦难如影随形，和着江城氤氲潮热的空气。我曾试图走，一直走，走到江城的尽头， 寻求一个结果。结果？若生命无限，为何会有结果？直至生命结束，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是结果。 结果便是死亡。
　　 我偏执地喜欢兰波， 那个缪斯的手指触碰过的孩子。那个自称来自灵界，自我酿造生命之血，创造地狱一季的人，疯狂地向世界宣示，我愿成为任何人，要么一切，要么全无。那样的真实，是我血液燃烧的沸点。
　　 末涟曾对我说，你是我心中的兰波。她说，青春的灵魂如此相似，自由的生命从来就不甘于平庸的人生，伊唯，我爱兰波，也爱你。
　　 为着这句话，我就决定，这样的女子，我要爱她一生。末涟是个温暖的女子。
　　 伤害让人害怕，我曾经并一直害怕死，有时候却特别地害怕活。
　　
　　 没有人能唱得像那些处于地狱最深处的人那样纯洁。凡是我们以为是天使的歌唱，那是他们的歌唱。
　　
　　 贰
　　
　　 “我讨厌酒精，讨厌烟草，讨厌去应付那些人。我只想当一个纯粹的干净的人，可是做不到，做不到。”——黎冰
　　 20岁，大学毕业。
　　 我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是对还是错。当同龄人依然还天真无邪地活在象牙塔里面的时候，我却剥掉了鳞甲，为了生计，在社会的大染缸里摸爬滚打。听着别人羡慕的地说：“你好厉害”的时候，我就只能苦笑着应和。
　　 毕业那天，我们几个哥们说好不醉不归，当我们最后举杯吼着：“兄弟们，为了未来加油！”的时候，我在昏暗的灯光中竟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末涟问过我，你那么早进入社会是好事嘛，你喜欢吗？末涟是个亲切的人，即使隔着屏幕，千里之外。我们是因为写文在网上认识的。她说，每个年纪，都应该有每个年纪该经历和承受的事情，该简单的时候，就简简单单吧，该年少轻狂就年少轻狂，毕竟我们都不能再重来。
　　 我说，我不想当什么 技术员、工程师 只羡慕街头的那些艺人……我们带着对世界的美好和向往还有自己的纯净去社会，但是社会不要我们的那些。在我们跟社会的较量，最终都是以我们的失败告终的 。
　　 一个孩子，一个守夜人。一个孩子是一个守夜人。时间迁徙，冷暖交替，生命的尘埃终会落定。也许，我们终究都要经历这样的无可奈何。
　　
　　
　　 叁。
　　
　　 “我曾试图用手中的相机留住世界绝望的美感。那种逝去的漫漫时光。也许，我们终究是天性凉薄的女子，我们从不说爱，从不。爱是被囚禁的，被诅咒的罪孽。”——夏末涟
　　 母亲喜白色旗袍，上面绣着木槿，交叠错落。母亲经年着素色旗袍，轻绾发髻，散发着一个女子的美好：善良、母性而且坚强，与江城尖薄的格格不入。 江城的男人多少都有觊觎母亲美貌的，江城的女人多少都有妒羡母亲美貌的，母亲成了她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她们说，她的男人应该在外面找了其他女人吧，要不就是死在外面了，然后她们脸上再露出罪恶的坏笑。母亲都是淡然笑之，母亲的笑，像极了她旗袍上的木槿。
　　 以后之后，在人生的各个驿站，我总想起那个月华如水的夜晚。那是一个中秋之夜，月圆游子归时。我和母亲坐在在门前的石阶上，我趴在母亲的腿上，母亲轻抚我的头，我淡淡地问：“妈妈，你想爸爸吗？”母亲没说话，半晌，才淡淡地说：“末儿，你爸爸有自己的事情要完成。我已经习惯了等待。他说过，会回来接我们的。”
　　 “妈妈，什么是爱？爱就要像你这样等待吗？”我抬起头，看着母亲望着皎皎之月，眼波流转。“爱就是你遇见那个人，心底像开出一朵花，慢慢盛开，一直蔓延至全身血液。”那时，我无法读懂母亲，直至后来遇见黎冰。
　　 遇到黎冰，我就知道我的劫数开始了。很多人，我们无需相见，无需言语，我们就知道，我们的命运注定缠绕。
　　 那天，江城的男人女人都来了，站在江城狭窄的街道两旁，他们缄口不语，从未如此安静。母亲仍是素色旗袍，外面披着红色披肩，她牵着我，走向那个男子。他笑着将母亲拥入怀里。然后，他看着我，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从一个男人的眼里看着为我饱含的泪。他几近颤抖地说：“末儿，我的好末儿，爸爸来接你了。”
　　 也许，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明媚的日光，当我告别江城的时候。当我踏上车的瞬间，我转身，一道刺眼的光芒掠过眼前，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伊唯站在纷扰人群中，望着我。
　　 伊唯说，雌雄同体，你的身体里装着一个我，我的灵魂里藏着一个你。你我皆是凉薄之人，我们骨子里潜伏着疏离感。一句雌雄同体，就足以让我泪流满面，在后来的后来，再回首，竟发现，再也没有听到过如此美好的话了。
　　 那年，木槿花开。
　　 我曾经想象着自己也能像母亲一样，做个爱着美好的，美好的女子。
　　 沈从文说，无论是故事还是人生，都应该美一点。或许 ，我的人生应该以美为原则展开。故事分为两篇。上篇讲述肉身繁华热闹，下篇讲述灵魂寂寞荒凉。
　　
　　 肆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怎样活下去。”——伊唯
　　 “你有恐惧的时候吗？”
　　 “有。”
　　 “你时常感觉到恐惧吗？”
　　 “我现在却模糊了那时的情景，你知道，我从来都是个健忘的人。”
　　 “我每天都活在恐惧之中，无望的恐惧感，无孔不入，渗入骨髓，蚀心的痛。”
　　 “伊唯，兰姨已经去了，那不是你的错。”
　　 “末涟，为什么兰宁要以死来惩罚我。她的一生到底为了在活着？”
　　 彼时，末涟和我坐在兰宁的房间。我看到她的手紧握着，指甲渗入手心，泛出红色液体。我已经在兰宁的房间坐了两天了。
　　 兰宁死了，她选择安静地死去，或许，她也受够了尘世的喧嚣。当我触碰到她冰冷的手时，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我知道死亡是这样平常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在死去。疾病，灾祸，谋杀，战争，死刑，贫穷，愚昧，自杀……生命像野草一样蓬勃而卑微。
　　 江城的男人女人总是一脸鄙夷地说着兰宁家的丈夫跟人跑了这样的无聊的话。兰宁那样最后靠着自尊过活的人，怎砍忍受那样的诟语。最终，兰宁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来惩罚他唯一的儿子。她走了，留下我一个人。
　　 兰宁下葬的那天，江城的太阳异常炽烈，把整个江城染成血红色。
　　 兰宁，你代我死，我代你活着，接受活着的罪孽。我带着你离开，离开江城。那样，你就永远可以听不见他们的喧闹。
　　 “末涟，我知道你是个容易担心的孩子。我只是为自己找寻一个结局，江城的空气让我作呕，我想逃离这里的一切。当你生活在你的空间，而我生活在我的领域里，毋需惆怅，因为我们的心从未走远。灵魂相融，这就够了。有些路，只能我自己一个人走。毋念。伊唯。”
　　 “有些路只能你自己一个人走，但是，我在终点等你。”我看着手机里末涟的短信 ，我突然流出一滴泪，这是我第一次流泪，兰宁死我都没有流过一滴泪。兰宁说过，男人不能流泪，所以她从不许我流泪。
　　 我终究是属于黑暗。谁愿从黑暗中爬出，在阳光之下束手无策?
　　 窗外城市的暮色。和往日一样沉寂。玫瑰色的天边的云层。路上的人表情平淡。生活一如既往。死去的人消失了。时间迅速地填平一切，就像海水覆盖了地球所有的凹陷。
　　
　　
　　
　　 伍
　　
　　 “幸福，它的牙齿对于死亡是很柔软的。只有痛苦才能够穿越一切永恒。”——黎冰
　　 “你到底是忘不了还是不想忘？”
　　 “不想忘 。”
　　 “那就是你自己画地为牢了 。”
　　 “有段时间，我试图在心里模仿一个虚拟的她，每天给‘她’写信 ，以维持自己的状态 。我对自己讲，等五年，其实，现在早就过了。”
　　 “你的等，是等她，还是为了自己的等？”
　　 “我不知道。也许，我爱上的是回忆，不是人。”
　　 “你过早地走进社会，你还是怀念你的年少的 ，还有你的最初的爱 ，所以你也许只是怀念过去，因为她代表着你的年少，所以你无法忘却。”
　　 这个是唯一一次，我和末涟说这个问题，我们从不讨论这样的话题，早就成了默契。我不愿提，她不愿问。末涟是个聪慧的女子，有种让人安心的气质。
　　 在公司工程师满脸谄笑地对着我说：“老弟，这次你多担待了。”我真的想抽他妈两鞭子，他妈的自己把数据填错后让我背黑锅后，我突然那么那么厌恶现在的一切。到底是什么让我们灵魂屈居于肉体之下？所谓的抱负？所谓的功利？
　　 翌日，我踏上了逃离的火车，没有目的，没有尽头。我只想简单地活着，去做，去体会，长时间的消失，消失到人们忘了我的存在。漂浮在自己的躯壳之外，像一个游魂。
　　 末涟说，也许，在你看过很多风景后，在你不断离开，不断出发后，她也许就不那样重要了。时间虽然不能抹杀一切，但是可以淡忘一些东西。
　　 末涟，末涟，末涟，我不知道她在我生命中是怎样的存在。我们的灵魂如此贴近，近得能看见彼此暗藏的斑驳的伤口。
　　 也许，很多人是刻骨铭心的，忘却是不可能，但是至少不会成为我们生命的等待了。岁月赋予我们的征兆以及感怀，都是生命的真实。
　　
　　
　　 陆
　　
　　 “一个女子要变得美好，需要穿越生活的起源。太多美好的事物像春光一样无法羁留。我的付出只是我的付出，他的回应只是让它有个归属，或许有一天，连这归属都不需要了。”——夏末涟
　　 “趁信号消失前发的最后一条短信。我终究不够勇敢，现实的一切都让我唾弃。我想逃离，逃离现在的一切。你看到了吗？天空那么近，近得仿佛触手可及。高原盛烈的阳光，清洁了大地的污浊。问安。黎冰”
　　 当我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从心底燃烧而出的强烈，那样强烈的感觉，是我在余下残生中再也不曾触及的。我拉开窗帘，阳光灼烧眼睛。
　　 那时，心里的逃离的碎念突然涌上，像罂粟致命。我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逃离之路。伊唯说过的，末涟，你只是用你的温顺来掩饰了你骨子里的不羁。终有一天，它会溢出，浩荡决堤。那，这次，请允许我为自己好好活过。
　　 黎冰，黎冰，终究，我们还是孩子.。你说你会像卡夫卡书中为世界守夜的孩子一样等待她。是不是再也没有人能像她那样走进你的世界？也许，有一天，你会忘记她。而我，会忘记你，用一朵花开的时间。我们各自的等待，都是那样甘心情愿。
　　 母亲，我心里的莲花，已经盛开。原谅我的逃离，就让我为自己找一个结果。木槿花开之时，我会再次回到您身边，执手看尽花开花落。
　　 “这里的天空很蓝，是城市没有的蓝。”
　　 “青稞酒的烈爽，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你还好吗？下一站会去哪里。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
　　 我知道这样的短信黎冰看不到，但是我还是固执地重复这样的动作。
　　 伊唯，黎冰，你们知道那种只有一个人的孤独吗？某年某月末日，你们都不再爱我，全世界都和我无关时，我站在华灯初上的街头，于千千万万人之中寻觅你们的身影，却蓦然发现，只有我自己，自己一个人踟蹰原地，无法后退，无法前进。终究，我还是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