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老好人
老好人四十多岁了,新娶了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准确地说是“搭伙子”,有饭吃,有钱花咱就过,没了咱就散,谁也不是谁的什么。但并不能影响入夜后木板床有节奏的“吱呀、吱呀”几遍。什么爱情呀,生命的价值呀,暂且不去想它,想多了头疼。不几日,老婆搬来了父母。老好人叼支烟,在暂住的村委会院子里转了几圈,他望了望蔚蓝的天空,忆起了女人的不易:养着吧。自己的父亲还没来得及养就走了。被懦弱且懒惰的父亲伤透了心的母亲回了老家,自己也养不着。
养着吧。
老好人本来是有一间瓦房的,这间房是父亲留给他的“遗产”。当时,哥嫂一家四口人得了三间瓦房,原因是哥嫂在葬父亲时多花了千多块钱。老好人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所以只得了一间房。不过,那房住的挺闹心的,因为哥嫂早已把他的这间房当成是自己的了。于是,伤不起的家庭冷暴力来了。最终,这场家庭冷暴力以老好人愤然搬走,才得以告终。
从此,兄弟两个相逢似路人了。
过了一年,老好人做爸了。那小家伙刚出娘胎就哭喊着要吃要喝的。老好人中年得子,喜得门牙都被晒焦了一颗多。“来,小伙子,爸抱抱。”老好人抱起儿子的那一刹那,活着的感觉出来了。那小家伙眨巴着清灵的眼睛朝他笑了。“小伙子放心吧,爸拼了命也要给你个好的未来。”
老好人开始拼命地工作了。工作!工作!工作!钱紧!钱紧!钱紧!气死人,越努力钱咋越紧张呢?老好人不明白呀,赚钱讲究的是技巧,又不是挖坑,恳花力气就行。有一天,老好人回家后发现老婆不见了。老好人叼了支烟,眨了眨眼睛,望了望窑洞顶上的青砖和白缝,他早就知道女人会有受不了的这一天。女人在时,常幽幽地说:认命,是命。抗争,是另一种命。女人终于还是选择了抗争。Y的,活着是要反抗,反抗那阻止快乐的一切!女人在跟他之前过的是出门有车回家有保姆伺候的日子。女人的前夫是煤老板,那家伙虽不霸女,但他欺男呀!后来落了个被人大卸八块,抛尸多处的下场!凶案迟迟不能告破,女人的婆家着急,这一急,神汉,巫婆就有了用武之地。神汉,巫婆念念有词,掐指一算,说:女人是克三夫的命!
好嘛,这样的女人谁还敢要?一时,女人成了烫手的山芋。婆家要赶,娘家不要,凄惶惶不可终日。
于是,是好心,抑或歹意的媒婆就撮合了女人和老好人。
老好人当时到不在乎女人克不克夫,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年龄。他想:趁早娶了,生个一男半女的,下半辈子活着也有点盼头。
老好人吐了口浓烟气,如释重负——走了好,这样就少了一张吃口呢!他闪念处看了眼正在酣睡的儿子:“没妈的小伙子是棵野草。”老好人抱起酣睡的儿子,有股子冰冰的凄凉自心底蹿上头顶。“小伙子,爸没做到。不过,爸一定不会让你重复爸的命运!”老好人放下儿子收拾好了行李:“小伙子,明天去找你奶奶吧。奶奶会疼你的。”
“我都快八十岁了还能养大他?”
“妈,我挣钱了就接你们回去。一半年的事。”
“哎。”
老好人看着黑洞洞、阴飕飕的煤口子腿还是软了。尽管他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老好人下么,看啥?”
“我撒泡尿。”
“浓包。”工友们哄笑着下去了。
“就你!也有一下子赚那二十多万的命?”老好人自嘲地笑笑,低了头,弓起身子大踏步地下去了。干了三个多小时活儿老好人上窑了,一算帐,挣了五百多块钱呢。老好人的心甜滋滋的,早把黑窑口,烂枕木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过了一个多月,老好人爱死这活儿了,拿钱拿的都有罪恶感。他感到自己是一场正在发生的梦,幸福咋来地这么快呢!
“小伙子多大了?”老好人问新来的工友。
“二十岁。”
“还小的多呢!你父母就舍得让你干这活儿?”
“舍不得。但没用,他们身上又没肉。”
“窑里有肉,嘿嘿。”
“赚到钱盖房子,娶媳妇,呵呵。”
“再有几分钟就下工了。”老好人咂巴咂巴嘴里的狗尾巴草。‘轰’的一声闷响,老好人转头看时,那小伙子仅剩的一只手张开了向他伸来。老好人拔腿一口气跑出了窑口。
老好人躺在床上时不时地打个冷颤,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幸亏不是我,我还是有点命的。”几天后老好人割了一斤猪头肉,尽量地喝了些酒。然后抛出一枚硬币:“正面下窑,反面回家。”老好人伸开拳头“正面。”老好人又下窑了。过了几个月,老好人刚高兴起来,又有一个工友被砸残疾了。“幸亏不是我,我还是有点命的。”老好人又抛了一回硬币:“下窑!”
又是几个月。老好人出了窑口,燃起一支烟,望了望蔚蓝的天空,闭了眼深吸几口新鲜的空气。阳光热情地拥抱了他。静谧的大山用生命之色尽情的绵延开去,远处山顶的树木和电线杆子看起来只有尺余高。“儿子,爸要回去了!”
“嘿,老好人,再下去装一车。”
“老板,今天的任务可完成了!”
“哎呀,我知道。但是怎么着也得把这个大顾主的车装满。”
“我再也不想下去了。你找别人吧。”
“我说你的工资是不是不想要了!”老板黑了脸说。
“哎,下。”
“这不对了,完了事给你找俩小姐!哈哈……”
“没那力气!”十多分钟后窑口里发出“轰”的一声闷响,静谧的大山将“轰”声传送得很远,很远。
葬老好人的那天,女人也在。现场的人们窃窃私语,有人说:在“十元店”见过女人。有人打趣:小心克死你!女人看了下哭喊着滿地打滚的老好人的哥哥,备好的那股子泪水瞬间蒸发了。
不久,老好人的哥哥造起了小洋楼,那楼,贼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