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张竹制的饭桌上，一只缺了口的青花瓷盘里，五六个热气腾腾的窝窝头依偎在一起，个头不大，但浑圆。颜色有些灰暗，但挺香。
　　 “娘，我饿……”一只黑乎乎的小爪子试探着爬向瓷盘。
　　 “慢着，小五。”忽然，一只大手从后面伸过来将小爪子一把捉住。“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饭前便后要洗手，不讲干净是羞丑。”小五知错地将小爪子从娘手中抽出来，眼光忽然停在娘的手上，“娘，你的手……”
　　 娘的手上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血色模糊，像小五馋涎欲滴的小嘴。
　　 “嗬，蹭破了一点皮，不疼。”娘冲小五做了个娃娃脸，侧身从灶台上刮下一撮锅灰摁在伤口上，然后从头上捋下包头巾将手紧紧地缠住。小五见了，从盘子里抓过一个窝窝头举到娘的嘴边，说：“娘，你吃，我不饿了，等以后我长大了，天天做窝窝头给你吃！”女人泪花花地接过窝窝头，掰下一瓣喂到小五嘴里，说：“好儿子，有志气，娘等着呢。”
　　
　　 2
　　 依旧是那张竹制的桌子，只是上面铺了一张好看的塑料花布。桌子中央的两只青花瓷盘里码满了黄橙橙、热腾腾、香喷喷的馒头。
　　 “小五咋还没到呢？”娘依旧包裹着那条缠过手的头巾，倚靠着门框，手搭凉棚向村口张望。娘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
　　 “滴滴——”一声喇叭响，一辆小车到。已是大腹便便的小五从车里挤出来。
　　 “五子饿了吧，快进屋，妈给你蒸了好多窝窝头呢！”
　　 小五见一双满是黄茧的手将一个黄惨惨的窝窝头捧到他面前，眉头一下皱成个“山”字。“娘，我不是跟您说过吗，你儿子现在是城里人了，还是单位的一个头头。我现在不习惯吃窝窝头了，你怎么就记不住呢！”他一把推开娘的手，用后脑勺头地对身后的司机说：“小李子，把车上的王八和野鸭拎下来！”
　　 娘捧着窝窝头的手忽然不知咋的就哆嗦起来，手一哆嗦，窝窝头就翻滚到地下。滚落到地下窝窝头像只小刺猬似地钻到了小五的脚下，小五扬起一只脚将小刺猬踢得没有了踪影……
　　
　　 3
　　 娘的腰已经佝偻了，一团银丝像棉花炸果似地从头巾中爆出来。
　　 这天，娘颤巍巍地挎起一只用塑料花布蒙着的竹篮，搭上了去农场的汽车。
　　 铁窗内的小五，光头铮亮，目光呆滞。整个人也像泄了气的轮胎瘦瘪瘪的，没了一点精气神。
　　 “张小五，你娘来看你了！”
　　 随着一声铁锁响，门开了。小五抬起头，他首先看见的是娘的泪顺着满脸的沟沟壑壑无声的流淌着。小五忽然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到娘的面前，一把抓住娘枯竹枝似的老手，嚎啕起来：
　　 “娘，我对不住您呀！我对不住您呀！我对不住您呀……”
　　 娘颤巍巍地扶起小五，用衣袖拭去小五的眼泪，然后，掀开篮子上的塑料花布——篮子里满是白白胖胖的窝窝头。
　　 “闻闻，香吗？”
　　 小五将手在身上揩了两揩，从篮子里捧出一个窝窝头，放在鼻子下面深深地嗅了嗅，然后咬了一小口，嚼了嚼，接着便和着泪水大口大口地猛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