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已经四十过二了，丈夫原是粮食系统职工，早十几年前，下海，开一个米厂，几年下来，置办了一栋楼房，买了私家车，小日子过的挺红火。阿珍呢，在粮食部门机关工作，做点勤杂。有一个女儿，十八岁，聪明、听话，在重点大学读书。因公公过世的早，阿珍的婆婆（丈夫的母亲）伴着他们一起过。
　　
　　 这些年来，由于老公会挣钱，阿珍会操持，他们的小日子过得顺顺当当、平平稳稳、和和睦睦的，让街坊四邻羡慕不已，都说阿珍的命好，有一个会挣钱的老公，会读书的女儿，幸福。
　　
　　 按说，阿珍应该没有什么烦心事了——上上班、看看电视，做点家务，简直过得是神仙日子。可前一段时间，阿珍却愁眉不展，整天唉声叹气。只有要好的朋友知道这其中的原委。
　　
　　 原来，自从孩子读大学去了以后，孩子的奶奶曾和阿珍的老公说起，要阿珍趁现在的身体还好，再生一个儿子，让家里热闹热闹。阿珍的老公开始不同意，后来不知怎么心也松动了，就跟阿珍提了出来。阿珍一听，当即就不答应，说，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还生什么呀，你要生找别人生去。阿珍的老公听后，没有说什么，去看电视了。而阿珍呢，也以为这件事情过去了。
　　
　　 可没过几天，阿珍的老公，再次对阿珍说起这事，并丢下话说：你生还是不生？你若生，这家里所有的东西是你的，钱都归你掌管；你若不生，我就找别人去生。到时你别后悔，说我们都几十岁的人了，还闹离婚。
　　
　　 阿珍一听，知道这次老公是来真格的了，两人因此大吵一架，就谁也不理谁了。这还是阿珍结婚二十年来，头一次吵这么凶呢，他们以前连脸都没有红过。
　　
　　 冷战了半个月，阿珍和老公还是互不搭理，这让阿珍精神很痛苦，她知道她必须在生与不生中作出选择了。
　　
　　 生，意味着她将再一次作母亲；不生，意味着自己将要失去这个自己操持了近二十年的幸福的家庭。她该怎么办呢？
　　
　　 这些日子，阿珍一直在生不与生的矛盾中徘徊，她顾虑重重，忧心似焚。
　　
　　 阿珍想起她的一个同学——小红。那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同学小红，是班上数一数二的漂亮女生。小红学得财会专业，中专毕业后，分配在一个大型国营厂的财会部做了会计。因那时是文凭稀罕的年代，单位的待遇、福利都很不错，当时小红能分进这个单位，让很多同学都眼红极了。
　　
　　 小红参加工作不久，就谈了男朋友，不久就结了婚，生下一个可爱的男孩，小家庭幸福和睦。小红的丈夫原也是和小红一个大单位的，只是不在一个部门，小红的丈夫是在这个厂的汽运公司上班，工作干得很出色。自和小红结婚后，丈夫就下海自己闯荡，开了个汽车修配厂——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批生意人，而且是成功者。
　　 至孩子两岁时，小红再次怀孕，丈夫让她生下来。当时计划生育抓得很紧，谁要是生了二胎，就是夫妻双双开除公职。开除公职——小红知道这个厉害关系，这意味着小红的下辈子没有着落，没有依靠了，所以小红不同意生下来，要去医院打掉。可小红的丈夫不同意，他说，你一个月那几百块钱的工资算什么呀（当时小红一个月有360多元的工资，但那和同一时期很多单位的工资相比，还高出了二倍还多呢。当时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一个月还只拿五六十块钱），我一个月给你2000块，你用都用不完。开除怕什么，我才不稀罕你那个工作呢，我娶了你就要养活你，你只要把孩子好好生下来，家里的事情不要你动一根手指头，你就等着做你的富太太吧。我对你没有什么要求，什么事也不让你做，你每天就是玩玩牌、打打麻将（那时没有美容院。如果是现在，她老公一定会说，你上午进美容院，下午进牌馆，现在很多女人都是这样过的），你瞧，多舒服呀！不比你每天按时上八小时班强到哪去了。
　　
　　 老公的话，确实把小红心头的疑云给吹散了。另外，小红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很单纯。就想，在单位上班也是为了挣钱，在家里老公给的也是钱，老公给的还多些，反正我已经嫁给他了。女人呀，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老鼠也得跟着打地洞命哦。生就生吧，于是小红同意将孩子生下来，也不管将来如何了。
　　
　　 但小红的母亲知道后不同意。母亲说，小红，一个女人的命不能系在男人身上，即使你结了婚，生了孩子，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啊。一个女人要有自己的工作，即使工资再少，那也是自己挣的——这样用的舒服，用的直气。用丈夫的钱，毕竟还是隔了一双手哦。可此时的小红已经迷糊了，虽然大小还算个小知识分子，却在这点上愣没有想明白，竟然一摸黑跟着她的老公走到底了。
　　
　　 结果，小红又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当然工作也被单位开除了，但小红的工资却涨了，每月2000元，但那是老公每月给她发的。可能是因为工作已经丢了，所以小红也更加不在乎了，二年后又为老公生下了第三个儿子，而小红的工资也由每月的2000元涨到4000元。家里的事情不用小红操心——请了两个保姆，小红在家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出门做出租，手头的钱可说是多的用不完，小红被称为富婆。那时的小红，可风光啦。手上戴四个金戒指，衣服是老公从广州买来的（当地的衣服小红看都不看一眼）。
　　
　　 那时大家都说小红掉进蜜罐里了，生活比蜜还甜。可好景不长，大约到了小红结婚的第十个年头，大孩子八岁的时候，小红的丈夫花心啦，要娶别的女人。小红这才如梦方醒，只说幸福的日子比断了线的风筝还跑得快，瞬间就没了踪影。小红死活不肯，但老公却铁了心要离，并且说，你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离婚后，孩子全部归我，我给你买一套房子，再给你补偿二十万钱（二十万元钱在当时可是天文数字呀），加上我每月给你发的工资到现在少说也有三十万了，这样你手头的活钱起码也有五十万，这是别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孩子呢，不要你管，你只管你自己。这些钱够你花的，我算了一下，你这一辈子怎么花不完的。这也算你没有白给我生一场人，也算我对得起你了。不过，如果你要孩子，那么，你就什么也得不到了，我一分钱也不给你。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小红知道自己是胳膊肘拧不过大腿，知道自己再怎么闹也没有用，就只好拿钱走人了。
　　
　　 又过了四五年，阿珍看到过小红，小红已经变得不像个人样了，和过去俨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原来小红自从离婚后，就精神低落，整天沉浸在牌堆里，赌场中。有好事者知道小红离婚得了一大笔补偿，便像苍蝇盯着臭鸡蛋一样，天天缠着小红玩，小红也像疯了似得，什么大牌都打，什么博都赌，根本是一个朝生墓死，过了今天不想明天会到哪个站。这样瞎混，只用了半年多，小红不仅那几十万输得精干剔透，房子也输掉了，还欠了一大屁股的帐，被别人整天追着讨帐，今天躲这家，明天躲那家，提心吊胆的。
　　
　　 无奈，只好又去找前老公，前老公到也爽快，一笔把她欠的帐都还了，只是有个条件，以后再也不准她见孩子了，再也不准来找他，找他也不见。又说，我们的恩怨到此了结，今后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两不相关。
　　
　　 事已至此，小红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一口答应，并签了保证书。从此，小红彻底的孤家寡人一个了。
　　
　　 小红没有多久，便沦落为一个风尘女子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一餐没一餐，说白了就是一具活僵尸。后来看到过小红的人都说，小红到现在，还不怨恨他的老公，她还在说，她走到现在这一步，是她自己造的孽，瞧！小红多傻呀。
　　
　　 阿珍以前也常对小红说，你要是不当超生游击队，不被单位开除，现在有个工作，能过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吗？小红，你就是吃了耳根子软的亏，吃了你老公的亏。你以为女人结了婚，男人就是一片天空，能给你遮风挡雨一辈子，你错了。你看看谁像你这么傻呀。我看，除了你就没有第二个啦。
　　
　　 这是几年前阿珍对小红说的话，现在还历历在目，想不到现在阿珍也遇到了同样的难题，你说阿珍痛苦不痛苦啊。虽然现在粮食系统实行轮岗制，上半年班。在家休半年，但养老保险单位全包，等到自己退休时还可以拿到退休工资了。但如果自己再生一个小孩，便也会像小红一样被单位开除，结果更是不得而知了，想到这里，阿珍就火直冒，心里一千个不答应。
　　
　　 不生！阿珍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可怎样跟老公说清楚呢，这可让阿珍犯难了。
　　
　　 阿珍知道，老公是个牛脾气，认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转。但老公又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能找个时机，好好跟他说，把自己不想再生的各种理由同他讲清楚、说明白，也许事情还会有转机的。
　　
　　 阿珍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对老公说。明说，老公自然是不会答应的，而且可能把事情越闹越僵；看来只能先绕个弯，瞅准时机，等老公心态平和时，顺势说出自己不想再生孩子的意愿。
　　
　　 这时，阿珍突然想到，这两天老公脸色似乎有点不大对劲，估计是老胃病犯了，得到医院给他买点胃康宁——老公常吃这个药，没有副作用，一般吃两天就好了。也正好顺便找医院的章医生说说自己的事情，问问她的意见看看。
　　
　　 章医生，女，现年五十余岁，是市人民医院妇产科的主治医生，在妇产科做了二三十年了，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她性格温和，态度和蔼，乐于助人，当年阿珍生女儿时，还是章医生给接的生呢，一晃就一十八个年头了，时间过得真快。
　　
　　 阿珍乘车来到市人民医院，先到药房买了两瓶胃康宁，然后来到医院门诊大楼的二楼妇产科门诊部。一进门，就瞧见章医生正在同一名年轻孕妇说话。年青孕妇年约二十四五岁，怀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肚子凸起，脸部轻微浮肿，眼睛闪着亮光，那是即将做母亲的幸福表情。年轻孕妇一边仔细地听着章医生语重心长的忠告，一边不住地点头，好像是要把章医生每说过的一句话、一个字都装进头脑里一样。
　　
　　 见阿珍进来，章医生冲她点点头，笑了一下，示意她在对面的椅子上先做下，然后继续给孕妇说着一些有关孕期保健知识、及临产前必须要注意的事项。
　　
　　 等孕妇满意地走后，章医生找杯子给阿珍倒了一杯水，又端起茶杯喝了几口，便问阿珍的女儿在大学的生活、学习情况，还问阿珍近来身体情况怎样。阿珍一一细述。可能是感觉到阿珍说话没有平时直爽——吞吞吐吐，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章医生用关切地眼神问：阿珍，你有什么事吗？阿珍点点头，终于开口说，章姐我是向你来求救的呀。章医生“怔”了一下，显然是很惊讶的意思，然后，用许可的目光让阿珍接着说下去。阿珍于是将老公想生二胎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最后说，章姐，我们是相识快二十年的好朋友了，不瞒你说，为了这事，我和他到现在还在闹别扭呢，已经半个月，谁也不搭理谁，闹得两个人心里都结着一个疙瘩，心情郁闷。人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夫妻之间的问题不能过夜，夫妻之间产生的矛盾不能听之任之，时间拖得越久就会越伤感情。生活中因一点小事，夫妻之间互不相让，大动干戈，水火不溶，直至两败俱伤，劳燕分飞的事例太多了，最后受伤害的还是当事者本人。因此，我想请章姐帮我拿个主意，看看怎样处理好这件事情。
　　
　　 章姐认真地听阿珍述说着，不断地点头、深思。等阿珍说完后，沉吟了一会，带着理解和商量的口吻说，我想这件事的根子，还是因为你家现在的经济条件好了，有这个能力生养二胎，所以你老公才会这样想。如果你家现在条件不好，你老公一定不会有这个想法。很多人都是因为经济地位变化了，环境变了，思想观念也跟着改变，我想这是正常的心理，你也应该从他的角度来考虑一下。说心理话，我也不赞成你生养二胎，这里面情况很复杂，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因你年龄大了，身体内的各个器官都开始走下坡路。一般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受孕率低，还容易引起高血压、糖尿病等并发症，严重时还有生命危险。二是计划生育是国家的基本国策，是国家的一部大法，你生育二胎受处分，被单位开除和罚款这是跑不掉的。罚几万块钱对你家来说不成问题，你家里人也会无所谓。但开除你的公职，确实对你影响不小。退休金是你年老体衰时的一份基本生活保障，谁也保证不了自己的明天，这件事情你和你老公都要慎重考虑好才是。这也正是你担忧的关健所在。但事情总会解决的，你回去和老公好好说说，你也不要想的太多了。阿珍点点头，跟章姐告别，回家去了。
　　
　　 吃罢晚饭，阿珍捡拾厨房，整理房间，老公在客厅看电视剧，婆婆和一帮老年伙伴到露天广场活动去了。阿珍忙完手头的活后，便从精致的镶碎花边的红棕色挎包里拿出胃康宁向老公递去。老公伸手接过，说，让你辛苦了，还记得帮我买药。阿珍说，我今天正好去医院，就顺便买了两瓶。阿边说边给倒了一杯温热开水递给老公，老公接过杯子，服下药丸。两人又扯了一点其他家里的事情后，阿珍便将章姐的话告诉了老公。老公听后，沉默了良久，似乎很矛盾，最后用低沉的语调说：阿珍，不是我不疼你的身体，这些情况我都知道，我给你再说多了也是无用。你想，女儿现在读大学，毕业后，找份工作成个家，我们对她的任务就完成了。妈妈说的也对，趁你现在身体还好，我们也有这个能力，再生一个孩子，一是家里热闹，二是也满足了妈妈的心愿，我还是想试试。如果我们努力了，事实证明你确实不能再生了，我就断了这个念头，也不怪你不能生。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你应该明白我意思。阿珍听后无语，她知道要想保住这个家，她只有依照老公的意思做了。
　　
　　 一年后，阿珍再次当了妈妈，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一家人沉浸在喜悦中。阿珍的工作当然没了，还交了几万元的罚款，是孩子生下一个星期后，老公交到计划生育稽查大队的，然后拿着罚款单据到计生管理部门，给孩子补办了二胎准生证，到公安局给孩子上了户口。为此，孩子的奶奶给孩子取个名字叫：贵生。阿珍呢，究竟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她再一次沉浸在做母亲的幸福中。至于她的将来呢，她不想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