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南平原,我看见过一只被雪山抛弃的鹰。沾满血迹的爪子蹲在一座喧嚣的城市,垂着的头,时而也会没精打采地四处张望,在一块突兀的巨石上回首来时的路,在定格中寻找一丝生灵。看得出,它已竭尽全力,或许雪山才是它生命力的得意之最,它是如此钟爱雪山啊!连夜来,好梦噩梦一齐敲打着老兵的睡眠。
　　 梦中,他又回到了西藏,回到了拉萨,回到了牧歌悠扬的草原。那些曾经熟悉的雪山、青草、美丽的喇嘛庙却一改往日褐红色的面孔闪现在他向日葵图案的窗帘上……沉闷的诵经声,让他辗转难眠。他手握钢枪站立在雪山上,好像被无限的雪铸成了一只神雕,它注定要飞越黄昏……
　　 这,便是梦,属于他一个人的梦吧。昨夜,喇嘛口中悠长的法号又将他从梦中唤出来,因为又一个梦。
　　 凌晨三点,急促的电话铃声把他从梦中惊醒,心里嘀咕,这时候来电话,准没什么好事……他赶忙抓起电话,从雪山深处传来了哽咽的声音:"牦老兵,他去世啦,昨天,早晨九点....."其实,电话里所说的牦老兵,是他们哨所的一头呢牛。
　　 当年部队进军西藏时,它便出色地完成过大量的运输任务,而今的青裸地、斗牛场里,它都充当着重要的角色。所谓的"老西藏精神"也许由此而来。他们开设哨所时,它倾出自己全部力量,为大家建立哨所担当着最繁重的运输任务;之后,他们哨所五个人的全部粮食、化水的冰块和燃烧用的干牛粪,全由它日日夜夜跋山涉水运上山巅。
　　 因此,他们格外青睐它,信任它。而今,它去了,是为解决兵们的燃眉之急去的。话筒里向他报告噩耗的是牦老兵最亲密的伙伴--吴洪。小吴哽哽咽咽地向他诉说了牦老兵去世的经过。按理说,此刻的他当用语言表达他极其悲痛的心情和哀悼。但是,此刻他紧闭双唇像一个说不出话的哑巴,心里有一千个想不通的理由,身强力壮的牦老兵怎么能就此匆匆?老半天,吝啬的泪水才像断了线的珠子倾泻在他的面庞上,把老兵的形象比以前任何时候更高大了。
　　 那是九月的哨所,大雪已封山。微弱的羊粪火己持续燃了一个星期,全哨所已没有半根火柴。照此下去,即便哨所只燃一炉长明火,燃料也难以维持到来年雪化开山季节。兵们一个个愁眉不展,在这青黄不接的紧要关头,牦老兵却勇敢地站了起来,与它一同出发的是它的主人小符。半月后,小符抱着两大捆书信、衣服回来,而牦老兵却永远地留在了牧泉河。明天就是它的葬礼,他们打算将它安顿在它来时的那座雪山下面。话筒里,悲悲戚戚的声音,他全卖懂了。只是头脑阵阵晕眩。
　　 他含着热泪,积压在脑海里的往事一幕幕地呈现在眼前:每年开山季节,兵们总会与牦老兵话别,它却以自己固有的韧性投入紧张的工作,以示对兵们的体贴和爱。不必问阿妈,也不必问打柴的少年郎,单是哨所里堆积如山的油盐粮柴,就足以看到它越冰川、趟急流、穿丛林的坎坷历程。记得他到哨所上任哨长那年,所谓的哨所,元非是用几根枯枝搭成的小窝棚。一年复一年,是牦老兵从山下不倦地为他们搬运无数的建筑材料,它成丁修建哨所的主力军。那个夜晚,呼啦啦的大雪铺天盖地而下,风,嘶鸣得鬼哭狼嚎。牦老兵同兵们冒雪而行。从团部到达哨所,需要九天九夜的跋涉。那老兵肩负的沉重铁皮被风刮到了几十米外。在雪山怀抱里,兵们靠着牦老兵那不断散发着热能的躯体在茫茫雪海里挣扎,踏着没膝的积雪一步一步向前移动....
　　 有一年,兵们的哨所被评为"金牌哨所",牦老兵也戴上了光荣花。狂欢之时,牦老兵好像知晓自己得到了奖赏,它在他周围蹦蹦跳跳,好像对他讲了些什么。他久久盯着它,不太明白它的意思。它的主人小符走来,轻轻抚摸它,它却发出"哗哗"叫声。小符好像听懂了它的语言,便对他说:"牦老兵要把军功章带回大山去。"结果,牦老兵欣然向兵们频频点头。于是,大家拿来一幅红绸,为牦老兵系在脖子上,它立即欣喜若狂,向兵们发出欢叫声。是呀,它也懂得自己获得荣誉呀!瞧,它迈着自豪的步子,向着它来时的雪山深处去了。离开雪山的日子，作为牦老兵的哨长，他觉得有愧于那个难忘的九月。因为牦老兵从此远离了战友，离开了哨所。
　　 可是，牦老兵那种精神却会深深地埋在雪山深处，像小河那清澈的激浪奔流不息地输进他的血肪！他对小吴说，别难过。你们要挺住，我很快就回来了！他像春风一样穿过梦醒的平原，徜徉在繁华的都市，跑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越过高低不平的栅栏，攀上了城市那座最高的楼群。他嚎啕大哭，像个孩子记起了牦老兵这个知心的战友，这个从不打针吃药的硬汉.....他还记得在风起的夜晚牦老兵与狼搏斗的故事.....他拼命地注视着他和他远在哨所的兵们，极目遥望来时的雪山....遥望，或许不是一种过错，而是一种美好的寄托。是呀，雪，总是那样的洁白，山，更是那样的巍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