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名字。］
　　
　　 过往若带古旧痕迹、有伤害、有你推我避、有不可磨灭的雕刻，便会有过目难忘的疼。
　　 而我早说过，写作是不断寻觅旧路的过程。如同记忆，回忆现实相互抵触，铸造冷硬伤疤，不能见光暗灰面色。顺着旧的墙壁旧的班驳旧的波纹旧的日光，洗涤出纯净的灵魂。让一切从新来过，如崭新的梦崭新的开始，就面孔但崭新开始的人。新的思想，开辟新的路。尚存遗漏之爱，能延续继续蔓延，偶也卡在间歇前不可进后不可退。绝望的孤单。
　　
　　 有的事会带入棺木中，一世封锁不可开口倾诉。或因伤过体无完肤，疼过天翻地覆，害过终年大病。有的事记得一辈子，愈苍老愈清晰。
　　 上Ｑ聊天对于我是生活中必不可缺的沟通方式。习惯于隐藏暗面，掩藏苍白而瘦削的微笑以及干涩眼神。魂灵闪光，也足够。从来对外我都会讲自己懂得满足，懂得不奢望不多求。实则，没人看见我在说这些时表情间杂着一种怎么样的感情，混乱而纠缠，脸上亦无旧日光彩。不禁感慨时光飞的速度割碎了寻常轨迹。使得很多事化成年岁递增的凭空思想，思想开散而破烂，甜美咀嚼，某些记忆紧紧抓牢不忍舍弃。
　　 我想，若真能有人了解。当事人最好。而别的其他人，多讲无益。顶多会说，我学得如何平衡自己，如何找一种方式左右徘徊让天枰稳妥不至跌倒。左左右右之间我清楚又惘然，甚至随着时间日日弥漫，自行夹诸了一些幻觉。那来源我的幻想，根本不真，不是事实，我却以为真实无比的事实。事实又是什么，当我甜美微笑着对朋友说起那些苍黄破旧的尘封秘闻，亦无任何底蕴不足的心虚。我总是保持安静的心态，对自己说，你爱一个人，你爱他到死，这跟他爱不爱你、要不要你给不给你。有何冲突，有何不妥。
　　 我Ｑ里很多的朋友都是知道他的。我不怎么提他的名，提到那些事情，就会擅自做主地说，他。
　　 他。恍惚之间他还是我的男人，如同作日那么近，却海市蜃楼的远。
　　 百无聊赖的夜晚思索他是否对我产生过爱、天荒地老以及别样情愫。这样的夜晚非常多，密集而分散。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说得开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他产生如此浓郁形如藤蔓的缠绕感。是，我很想缠绕着他的身体，生生世世，开着花朵结出果实。这想法并不变态，我只想分分秒和他守侯这苍凉人间。可惜以为我未能如愿。欲罢不能是做过努力但无法放弃，我甚至没想过罢掉蜿蜒的思绪。如果这些想法都是野草那般漫漫生长，定是会燎原一整个大草原。无边无垠，广阔没约制。
　　
　　 懂得满足最根本的促成因素就是难得到。这几度令我抓狂无法均匀呼吸，大口呼气吐起仿佛哮喘病人。又类似溺水濒死的慌张求救。他不知道我如何因他而生这茂盛繁芜的爱，他甚至皱着眉头呵斥我，他皱着眉头说话的样子无比英俊而骄傲。即便拒绝，都彰显不能比拟的光辉。多么疼痛的一时刻我就陡地入了迷，中毒人都是这样。哪怕是在咒骂，都甜如甘露。这不是卑贱，我说这是一种热爱逐渐成型的信仰。
　　 爱上一个人并一直爱下去，便也是一种信仰。这都是他难以懂得，不屑理解的程序。我自掘坟墓甘得早死。有时甚在想，若投胎便要做他女儿。从此就会自动而认定地得到无数必然的宠爱。哪怕父女之情，太过便宜爱情本性。我只是想得到他的爱，他的肯定，他的一句话，他的任何表情。只若因着我就愉悦非凡。
　　 这不是信仰又是什么。连自己都难理解。爱成就这孤单事项。我一个人孤独的边缘，寂静的情欲。森森淋漓的幻象，他一步步自梦中向我走得更近。我激动颤抖，然则浮于现实这界面。
　　
　　 我极度刻意回避他的名，他是神明。我缄默隐忍，我说，他如何他如何。那些陈年旧时间细节丰润加增，日日厚重着翻覆。就仿佛这个已和我毫无关联的男人现在仍是我的男人，他只是离开，离开一段时间，出差，过个几日就回。
　　 不断的重复，是加深还是模糊。我梦见他的时候，欣喜无比奔跑过去拥抱他，信以为真。我只说，你回来了。眼里蓄热泪，他只深沉望向我，良久，点头，说，是。
　　 是的，你回来了。
　　
　　 或许你未曾离开过。
　　 你的名在内心都破得需要缝补。被频繁使用太多次，终会腐烂。有时甚觉这名模仿着一种嘲讽的笑容看着我，呛得我流出一串串无所事事的眼泪。
　　 眼泪无用，你离得我太远，感觉不到我呼吸，我的疼太细弱，蚂蚁不如。没只蚂蚁都有眼睛和鼻子，相差不过一毫厘。而你眼界太高，并无光阴虚度这毫厘分差。
　　
　　 深的弭患中，我听见你说，叶，我回来了。我按捺内心快跳得停拍的心脏，我说，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是的。
　　 我哭出声音，手心纹路瞬间纠结出不能破译的玄学。
　　 我说，断行断行。
　　 我声音旧旧的褶皱的，我哭得丑丑把弄得你衣服上都是鼻涕和眼泪。
　　
　　 ［夜的火车，树木用妖娆鬼怪的姿势在招摇。于是我相信一切成真。］
　　
　　 叫做叶的女子，夜夜疯狂于同城聊天室里寻找那个用户名。叫做叶的女子，癫狂而诡异，她注册了一个名字，守株待兔。
　　
　　 断行消失以后，我一直这样。我是叫做叶的神经质女子。我在夜晚对着电脑流清澈而干净的眼泪，歇斯底里狠命咬住手腕，手腕上有粉红色烟疤。已经痊愈的伤口，不再疼，只是难看，有时也非常的好看。随心情而定，深邃入骨的记忆，情绪起伏难安。想念另一端的男子是断行。
　　 断掉了吗，无路可走了吗。
　　
　　 从开始到现在。从相识到陌路。从最初到最后。时间变化，光阴缩短着挥舞步调。我只记得最初这个男人的样子。清晰如陡峭雕塑。他是轮廓锋利的男子，他是我一眼爱上的男子。我是他的女子，短暂如果真能永恒。
　　
　　 三年以前我们网络相识遇见，迅速纠结而后分离。时间不过几月。夏天，沿海城市，霓红闪烁，我的爱滋长无声息。很多个夜，思考中，日渐的明朗。他就是我最对的人，除了他之外别无办法。我开始期待偶然的遇见。
　　 我开始期待我们能够偶然遇见。
　　 夜晚面对电脑哭泣的时间愈漫长。５５５香烟，黑色墨镜，小眼睛，细腻柔软的嘴唇，微有些长的头发，黑色衬衣配黑色裤子。拼凑出的样子，这个男子曾缠绵拥抱亲吻我，曾用他滚烫的掌心抚摩我身体，手指蜷曲，细致摸索，巨大爆破的幻象。璀璨而绚烂的花火。干渴而绝望。
　　 我深深了解我身体里面叫嚣的声音，没人可以听得见，那么巨大的轰鸣。一种欲望，极度的渴望。每想一次，身体如同水草一般纠缠，潮湿而粘稠。如同回到最初，红色诡谲的给予。我的交付，或许不够彻底。我应该用命来抵。
　　
　　 我走出深夜房间，显示器散发热气，开得太久。机器运转，带我游荡而飘摇。心内空空洞洞。迎面浮夸过夜微凉的风，拢住掌心点燃一枝５５５，嘴唇干涩，辛酸而堵塞。泪腺单纯排泄，没有啤酒只有香烟。我觉得走着走着就是边缘，也许这样的夜，会遇见他。他的红车，那组车牌号，太深邃而逐渐放大在于眼内，７６９３。男人的车，我的断行。
　　 我走在夜的街，梦游仙境一般琐碎寻觅。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若他因我隐匿都是我幸运，他不屑才是我的最伤。
　　 我执意相信我们定会未完待续。
　　
　　 那个夏天是０３年的夏天。这个０６年的夏天，我身影萧索而凄清。我踩着幻觉怀想过去。若不出我预料，他早忘记我。即算不忘记，从未爱过又有何意义。
　　 ０３年我还是个高中学生。网络的形式有点后现代。那样的年岁生产无数爱情，不断摧毁又接过新的。我也那么以为，爱过了就忘记。我并不知道这个人的重要性，虽然我已经身在爱中。
　　 这个骜桀而飞扬的男子。我爱上他的骄傲和阴霾。并重的隐忍，坚固难破的金身。
　　
　　 第一次不回家，我们去西浴场，坐在他的车里面聊天。聊了一整夜，恍惚现在我以为我们所有的话都消耗在那个夜晚。那个夜晚多么真实，就算过了多么长长的时间都可以抚摩的纹理。他的眼睛不大却有不可忽略威慑力，散发不能琢磨的温柔，他亲我时候我闭着眼睛沦陷沼泽。我偷偷睁开眼睛看着他，他闭着的眼睛睫毛长长，这漂亮仿佛小猎豹的男子。和我相差无几年纪。他有修长而健康的身躯，小麦色肌肤，黑黑发亮的头发，他有不可预料的爆发力。这个男人拥抱我，我骨头酥软毫无力气，无法挣扎。是，当然我不想挣扎。
　　 我多么爱他。
　　 他说，我爱你。
　　 记忆而真。若在我的十七岁半，那个夏夜的０３年夜晚。沉沉睡去再不醒来，亦不后悔。
　　 后来很多人跟我聊天谈及感情的话题，我总是会说，我的爱已过早荒凉。
　　 他们亦不了解亦会嘲讽我。说，你才多一点，有什么可荒凉。
　　 我笑得芳香润泽，眼神无光，唇色枯萎。
　　 我多么想他。
　　 我在Ｑ的个人资料里边填写那些属于我的记忆。省份：未算别离；城市：暗夜铁轨；真实姓名：已过。
　　
　　 我总是想起我们的铁轨。有的时候我甚至想，若能日日得于他吻，哪怕这一世不食任何甜品。他是甜品，他的唇柔软而感性。有我迷恋而发疼的吸引。
　　 离开以后的夜晚，我写作，忽然想他。便是闭了眼抚摩嘴唇，我的手臂，我的身体。想象是他的嘴唇和手指，有他的味道扑面划过。有一种喷开却不可爆的疼。无法忍受。蜷缩成细小的团，小声哭泣，面孔扭曲。
　　
　　 这个０６年夜晚。我坐上Ｂ城火车。晚上九点的车次，找到靠着窗户的坐位。安静发呆，想一些遥远的过去。沉醉其中。亦不被周围干扰。喧嚣是别人，与我何干。
　　 Ｂ城是我一直喜欢的城市。毫无目的，只身前往。似一场不可估算的奔赴。心内阻着不能融化的硬物。
　　 火车开启。徐徐前进，逐渐快速。我看楼房倒退，夜的火车，树木用妖娆鬼怪的姿势在招摇。我在期待什么。我不知道。把脸贴在窗旁，起伏而远的山峦一高一低吞噬楼房和树木、电线杆子以及庄稼。我感到无限哀伤，兀自流出静谧眼泪。
　　 去吸烟处吸烟，５５５燃放星火。依旧靠在窗上看黑暗的天，黑暗的幻影，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怪异感。深深把烟呼吸入肺。
　　 我的肺一定黑得不像样子。如同我的爱一样，万年不死。
　　
　　 回到座位的时候，周围乘客都在睡觉。各种姿态，丑陋而庸俗。爬着或仰靠，怎么样的都有。我毫无睡意，记忆丝丝蔓蔓渐入佳境。我几乎利用任何时间来想念断行。我十七岁半遇见的爱情。我们接吻的感觉，以及他的肌肤和头发，他虎口的小圆痣不知道还在不在。他的文身。巨大的龙文身，非常的漂亮，蓝色，我时常抚摩着它。那个时候他告诉我，都是你的了。
　　 呵呵，他把自己送给我。多么天真可爱的男子。虽然后来失去诺言。他不遵守那些话。他对我的爱，早稀薄成无望的夜风。
　　 但是我记得。
　　
　　 到Ｂ城的出站口，妹妹等在那里。她大步迎上我，拥抱我，我把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我说，亲爱的。
　　 妹妹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仿佛我的长辈那样子，顿觉一种贴心的慰藉感。有暖意逆流而入。
　　 她说，叶，我们都有两年未见过了。她都一直直接称呼我的名，不叫我姐姐。我亦觉受用。
　　 我点了点头。我跟她去了她工作的地方。住在她租的房子里，夜晚通宵的聊天。她说，你还是在爱那个男子么。
　　 我说，是的。我一点都没忘记，反而愈加深刻。
　　 忽然无话可说，陷入沉默。
　　
　　 我说，呆两天我就回去。
　　 为什么不多呆几天呢？我们这么久都不见。
　　 过段时间我再来。
　　
　　 夜晚她陪我喝酒，喝得头脑昏沉。我跟她说断行的事情，那些陈芝麻烂谷子，重复重复。她不厌其烦地听我叙述，很认真的。我笑着笑着就哭了。
　　 走在夜晚的Ｂ城。妹妹走在前面，我看着她背影，终于难受的蹲在地方，埋着头开始哭。隐约感觉到她小小力气拍着的肩膀，她说，叶，我知道你的苦。但是，要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
　　
　　 ［始终我都有预感。］
　　
　　 从Ｂ城回去的车上。我昏沉睡下了。梦见了妹妹目送我时候的目光，微笑而疼痛。忽然那么不舍得。
　　 火车开到中途的时候我去厕所。出了门口站在吸烟处吸烟。也是夜晚，我喜欢坐夜车。我总觉得能有奇迹发生一样。我不知道奇迹是什么，渴望而忍耐。
　　
　　 然后我看见某一只手，应该说是男人的手，中指和食指内窝夹着５５５香烟。
　　 我不抬头，继续看。
　　 虎口的地方，小圆痣。有没有？
　　 我焦躁而不安。我一直低着头，都是５５５。因黑眼圈而戴棕色眼镜的我，终于续力抬头看向这个人。这个男人。
　　 我就看见了他。
　　
　　 是一个短头发男子。他裸露的白色衬衫透露着隐约暗蓝色的纹路，颈上挂着一条银色链子。黑色长裤，斜斜靠在那，我看不见他眼神，他戴黑色墨镜。我惶惑，分神，我的眼镜亦覆盖我的眼神。
　　 我不知道这个人在哪里见到过。不自知地寻觅着线索。
　　 然后，我看见他把头转向我，微笑。笑意蔓延。我忍不住跟着咧开嘴巴。
　　
　　 我听见了男子的声音，我们好象在哪里见到过？
　　 呃……我也觉得。
　　 这声音多么熟悉，化成了尘埃我也记得。这么熟悉，那么温暖。
　　 我继续说话，我们这是第一次遇见不是吗？
　　 呵……我记性不好。不好意思。他摁灭了５５５香烟，仍旧看着我，似想说点什么话，却终未出口。始终带微笑，我也在笑。
　　
　　 我在期待。期待这个陌生而熟悉的男人能说点什么出来。
　　
　　 但他转身，如同慢镜头一样。拉长再拉长，他转身要离开。
　　 多么不容易的遇见。我听见自己说了一句，我说，断行，你右手的虎口那枚小圆痣还在么？
　　 那个身影停止动作。顿在我方位置。大约三步距离。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从男人的背后环绕他。
　　
　　 让我们从新来过。好么。
　　 叶。我没想到是你。你还好么？背对我的男人这般问候我。他原来记得我。
　　 失去了你我怎么会好。断行。真的是你吗。
　　 是我。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叶。］
　　
　　 叶说，断行。
　　
　　 断行的手臂温暖反过身缠绕住了她。他说，如果还来得及。
　　
　　 不会来不及。叶说，不会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