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牛虻14

　　我自小生在乡下，我父亲是一名货物司机，啤酒肚络腮胡子是他的典型形象，他常常光着膀子在村里晃来晃去，他靠着一身健壮的肌肉和祖辈遗传下来的吹牛功夫，在我没有出生之前，就凭着他的胆气和气魄成为了远近闻名的人物。在我两三岁的时候，经常可以看见很多年轻人提着酒和肉来到我家里胡吃胡喝一通，他们都管我爸叫大哥。我爸猜酒令输了没人敢叫他喝酒，都是身边的人拿起我爸碗里的酒直接喝了。我妈对我爸的这种做法先前还不怎么在意，日子久了也就烦了。母亲烦了就会跟我爸大吵大闹，母亲在我爸的兄弟面前不曾给过他面子，因此我爸经常也会当着他的那帮兄弟对我妈大打出手。那时候我还小，还不懂得什么是面子，也不懂男人和女人为什么要打架。
　　那时候我常喜欢和我爸在一起，那样使我感觉过瘾。我常常喜欢往我爸的兄弟们的碗里倒酒，可是我不喜欢老爸经常叫我去买酒，所以每次他叫我去买酒，我会在半道上往酒瓶里面灌水，甚至把醋也倒进去过。有次我们村的吐谷四把我的酒瓶抢去了，吐谷四是我小时候的仇人，我经常跟他一起干架。那次他把我酒瓶抢去了之后就脱裤子往酒瓶里面撒尿，当我把酒瓶从他手里抢回来了之后，他的尿直接就撒我手上了，他的裤裆里也全是尿，湿了一塌糊涂。我冲过去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直接把他打翻在地上，然后提着酒瓶继续回家去了。当时我心里想，我爸喝不上这兑过尿的酒，我就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拿回去给我爸的那帮兄弟们喝了。他们喝了兑过尿的酒，感觉怪怪的，我爸看到他那帮兄弟一个个脸上像挂了彩一样时，直接就把我踢出了门外。
　　那时候我对我爸特别崇拜，我在心里想长大后我也要像我爸那样养一大帮的兄弟，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我妈就看不惯我爸的做法，她经常跟我爸吵架，吵得凶了就摔脸盆，就摔铁桶，有次我还被他们当家什摔过，等到他们醒悟过来，战争才停止，只是我的头和脸直接就起了好几个疙瘩。我那两岁的弟弟每次见我爸妈吵架，他就在旁边哇哇地大哭，我不懂他为什么哭，就像我看我爸妈吵架我也弄不懂我为什么不伤心一样。当时我爸很能赚钱，因为他有一大帮兄弟，可是当我爸每次在家里招待他那帮兄弟时，我妈总在那里搅乱，弄得后面就没有人提着酒和肉上我家里来了。在那段日子里，我爸就开始变得百无聊赖，他每天没事就光着膀子四处瞎逛，经常会跑去他的那些兄弟的家里喝酒，每次他都喝醉了才回到家里来。有一次他喝醉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然后他上粪坑里去小解，可是脚一滑就掉进粪坑里去了，那时粪坑里的水还不多，深不过我爸的膝盖，他直接就坐在粪坑里起不来了，直到有人小解时才发现了他，并把他从粪坑里捞了出来。
　　自从我爸掉进粪坑以后他就越来越不得志，他逢人就说是粪坑葬送了他的好运气。后来他跟我妈越闹越凶，我爸实在忍不了我妈的唠叨，他于是也像很多入城打工的年轻人一样，肩上坑着大包小包雄赳赳地就进城里去打工了。他凭着他的胆气和智慧，然后做了一个建筑队的包工头，也像他之前在乡下时一样，他带着他的一帮兄弟在城里也很快扎根了下来，并且把事业越做越大，他还成为了一时赫赫有名的劳动模范人物，甚至市长还亲自接见过他。他从城里回到村里的时候，是开着小车回去的，这个举动在我们那里轰动一时，他原先的兄弟也再一次集结到我爸的旗帜下，只见我爸对着他原先的兄弟们说：
　　“你们跟我进城打工，我保证你们也会像我一样开着小车回家过年。”
　　然后他会跟与他见面的每一个人握手，可是当他站在我面前时，他也是伸出手来想跟我握手，他连他的儿子都不认识了。而那时候我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且刚刚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围观的人见我爸伸手出去想跟自己的儿子握手，每个人都笑开了，只有我妈没有笑，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我爸自从出走后，一走就是十年，刚开始我们家还希望我爸会重新回到这个家里来，可是一年一年地过去了，我爸在我们的心目中也就死了。我妈压根就不想再提起我爸这个人，只有我那个弟弟，整天都吵嚷着要爸，后来他也慢慢懂得了我爸也许不会回来了，因此我常常可以看见我弟坐在角落里发呆。
　　我爸回来是为了显示他的辉煌，同时也为了跟我妈离婚，因为我听我叔叔说我爸在外面养了女人。我得知我爸在外面养女人之后，我对我爸就恨之入骨了，他连我的样子都记不得了，我在心里就直接给我爸判了死刑。我妈理所当然地就跟我爸离了婚，我弟弟判给了我爸，然后我和我妈还住在乡下，我看到我弟弟坐着我爸的汽车离去的那会，我忽然也对我弟弟产生了仇恨。我原先以为我爸会带我走，因为在小时候我跟他感情最好，而我也常常替他买酒，可是我爸他带走了弟弟，这多少让我有些不甘。我爸回来的那次，他就没拿过正眼瞧我，他觉得他的儿子很窝囊，完全不像他的样子。
　　直到现在我还恨我爸，我感觉他是个无赖。我叔说我爸找的那个女人是市里领导的女儿，我叔说我爸跟那女人结婚时的排场很大，婚车就有好几十辆，而且还是名牌的轿车。可是我叔叔也说，他是为了给我爸最后一个面子他才去参加了我爸的婚礼，他还说以后他要跟我爸，也就是他的兄弟一刀两断。我觉得我叔叔的话不假，因为我叔叔是位藐视权贵的人。
　　我爸不在的时间里，我慢慢就跟我叔叔有了很多的接触。我叔叔会画画，会写作，会吹口琴，会拉二胡，还会弹吉他，而且篮球打得很好，他在中学里做校长。我爸爸出走的日子我常常往我叔叔那里跑，然后我叔会教我很多东西，也是从那时候起我才认真地对待学习，使得我的脑子里再也不是我爸和他的那帮兄弟，我甚至在骨子里对我爸看不起了。我目前唯一会弹唱的一首曲子——《你的背包》——就是我叔叔教会我的，我叔叔听说也是靠着这首歌俘获了我婶婶的心。我叔叔是在我大一时候才结了婚，我记得他们结婚的时候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我妈后来也出去打工了，家里的房屋和田地她暂且请别人帮照看，我妈说以后无论走了多远，死了也要埋回到乡下，她说这叫落叶归根。我现在常常会想到我妈的这句话，我害怕我在外面哪天出了意外，却没有人把我带回家乡来，那样我就可能客死异乡，然后我可能会出现在某个地方报纸的某个角落里的一张认尸启事上。
　　我从来不喜欢听关于爱情的故事，我却喜欢看描写亲情的故事。也许是我缺乏亲情的缘故，所以亲情对于我就显得弥足珍贵。当我坐在堂哥门前的石凳上，想到的却是那个关于爱琴海的故事。
　　在远古的时代，有位国王叫弥诺斯，他统治着爱琴海的一个岛屿克里特岛。弥诺斯的儿子在雅典的阿提刻被人阴谋杀害了。为了替儿子复仇，弥诺斯向雅典的人民挑战。在神的惩罚下，雅典正充满灾荒和瘟疫。在弥诺斯的挑战下，雅典人向弥诺斯王求和。弥诺斯要求他们每隔九年送七对童男童女到克里特岛。
　　弥诺斯在克里特岛建造一座有无数宫殿的迷宫，迷宫中道路曲折纵横，谁进去都别想出来。在迷宫的纵深处，弥诺斯养了一只人身牛头的野兽米诺牛。雅典每次送来的七对童男童女都是供奉给米诺牛吃的。
　　这一年，又是供奉童男童女的年头了。有童男童女的家长们都惶恐不安。雅典的国王爱琴的儿子忒修斯看到人们遭受这样的不幸而深深不安。他决心和童男童女们一起出发，并发誓要杀死米诺牛。
　　雅典民众在一片哭泣的悲哀声中，送别忒修斯在内的七对童男童女。忒修斯和父亲约定，如果杀死米诺牛，他在返航时就把船上的黑帆变成白帆。只要船上的黑帆变成白的，就证明爱琴国王能再见到自己的儿子忒修斯了。
　　忒修斯领着童男童女在克里特上岸了。他的英俊潇洒引起弥修斯国王的女儿，美丽聪明的阿里阿德涅公主的注意。公主向忒修斯表示了自己的爱慕之情，并偷偷和他相会。当她知道忒修斯的使命后，她送给他一把魔剑和一个线球，以免忒修斯受到米诺牛的伤害。
　　聪明而勇敢的忒修斯一进入迷宫，就将线球的一端拴在迷宫的入口处，然后放开线团，沿着曲折复杂的通道，向迷宫深处走去。最后，他终于找到了怪物米诺牛。他抓住米诺牛的角，用阿里阿德涅公主给的剑，奋力杀死米诺牛。然后，他带着童男童女，顺着线路走出了迷宫。为了预防弥诺斯国王的追击，他们凿穿了海边所有克里特船的船底。阿里阿德涅公主帮助他们，并和他们一起逃出了克里特岛，启航回国。经过几天的航行，终于又看到祖国雅典了。忒修斯和他的伙伴兴奋异常，又唱又跳，但他忘了和父亲的约定，没有把黑帆改成白帆。翘首等待儿子归来的爱琴国王在海边等待儿子的归来，当他看到归来的船挂的仍是黑帆时，以为儿子已被米诺牛吃了，他悲痛欲绝，跳海自杀了。为了纪念爱琴国王，他跳入的那片海，从此就叫爱琴海。
　　如果我爸是那个国王，他兴许会说这么一句，“哦，这孩子终于死了。”他也不会选择去跳海，权且就当看一则新闻一样，没准他心里还真巴不得我早点死了，那样他也就算是真正脱身了。
　　我还沉浸在我的幻想里，堂哥就提着酒回来了。嫂子也把饭菜做好了，于是我们三个人就一起坐下来吃晚饭。饭桌上气氛挺沉闷，堂哥什么都不吃，只顾着喝酒，嫂子往我的碗里夹菜，说明她在让步，堂哥看在眼里，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往我的碗里添酒。后面嫂子吃完饭就回房间里看电视去了，我跟我堂哥才放开了肚子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