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连载】房子（五、六）

　　（五）
　　
　　1.
　　又一个星期一，天气不错。早晨七点多钟，太阳已经红红的挂在天空。林玥早早来到总公司门口，等小李的车。看着明媚的太阳，紧张的心情有所放松，忙了一个多礼拜了，不知说了多少好话，也不知陪了多少笑脸，事情终于走到了紧要关头，无论如何也要闯过这一关。远远看到小李的车，林玥挥着手，笑着迎过去。
　　他们一起来到大伯哥的家，砸了半天，门开了，大伯哥披着个棉衣探出头来，“快点，不是早和你说了，怎么还没有起来？”林玥吼着，走进那个破烂的小院子，迎面一堆破木头几乎挡了道，锅碗瓢盆凌乱的摆在敞着门的小南屋的一个柜子上，一套90年代的简易炉具，已经把这个小厨房占得满满的了。穿过小南屋，一个天井般的小院，有个水管在南方角上。小院进入正房，家具电视冰箱，还有当年娶过媳妇的痕迹，只是那一床破被子、烂褥子，脏得看不出颜色了。阴暗的房子里，散发着霉味。林玥挡着小李，退出到院子里，“哥，快着点，穿个干净些的衣服，跟我们走。”“噢。”里面一阵忙乱，一阵工夫，大伯哥走了出来，很脏的羽绒服、旧裤子，灰尘已经把黑皮鞋变成了灰白色。“你们来这么早揍嘛（干什么），不就做个鉴定吗，装傻还不会。”林玥看着这个废物一样的人，无言以对！
　　来到车上，林玥看他冻的缩着手，想起包里还有刚买的早点，煎饼果子和小米粥。林玥递给他：“快吃了，一会到医院，千万不要多说话，就是装傻。不要和人打招呼，就是闷着头谁也不理，听着没？我们都跑断腿了，你不配合，就全废了。”“噢！”大口吞着东西的人，只是应着。小李看着，不由担心起来：“林姨，你还是看医院里有没有熟人，他这个样子，说傻不傻，说精不精，万一鉴定不过去，就真的没有辙了。”“我也没有认识的人啊。”林玥也担心。“对了，姑家的大表哥是开家俱店的，就在医院附近，不知他有没有熟人？”“那我们先去试试吧？别怕麻烦，一定要办成。”小李说着，调转车头，按林玥指的方向疾驶。林玥从心里感激这个热心的小伙儿。
　　
　　2.
　　很顺利的找到表哥，林玥说明来意。表哥露出为难的表情，“弟妹，我也没有熟人，献县二姑家的表弟志伟的大舅哥，就在医院，还是肿瘤科的主任，你找他看看。”“表哥，我不认识，也没有他的电话啊。”“我帮你联系一下吧。”电话打到献县，表弟一听缘由，当时很热心的联系了他的大舅哥。很快回过话来——“表嫂，你们去医院吧，我大哥已经答应帮忙，你们也管他叫大表哥就是，他的手机号是：138******，你记好了，到那里挂了号，找到大夫，就给大表哥打电话，他会帮你。”林玥像捞到了救命稻草，心稍稍放下一些。
　　挂号，排队。终于等到了叫大伯哥的名字，林玥探了下头，看清楚精神科朱主任的名字，趁小李和大伯哥往里走的功夫，急忙来到走廊，拨通了那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大表哥，我是志伟的舅家表嫂，我们来做鉴定……”“哦，我知道，刚志伟来电话了，你们在哪里？谁接诊的？”我在4楼精神一科，朱主任接诊，我们刚进去。“我这就过去。”听着那个和蔼的声音，林玥感到有希望了。愣怔了一下，快步走进诊室。只见朱主任这时，正从柜子里拿出个大大的包裹，打开来，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玩具一样的东西，有书，有积木，有拼图，还有四方四棱的常方柱体……朱主任先拿出书，指着看图说话上面的火车，铅笔……问大伯哥：“这是什么？”他傻愣愣的看着，说不知道，朱主任又拿出数字卡，问是几，大伯哥说对一个，说错一个。
　　林玥强忍着没有笑出来，这是什么鉴定哈，这些对半精半傻的大伯哥，一点问题都没有啊。他能拿几个大专文凭，（那是大多正常人都做不到的）却是连个大门也给人家看不了。想起给人家看大门的事，林玥憋住的笑成了憋住的哭。在几年前的冬天，林玥的他，费了很大劲给大伯哥找了个夜晚给一个公司看门的差事，那是一个仓库，白天有正式的警卫看，从晚上七点到早七点，已经没有事了，就雇佣了他。一般，到晚上十点，锁好大门，就可以休息了。干了几天，就出了乱子，公司经理在一个晚上查岗，十点多种，敲了半天的大门，只见大伯哥穿个裤衩，披个棉衣从里面气势汹汹的出来：“谁啊！大半夜敲什么敲？”第二天，他就灰溜溜的回了家。多个这样的事发生后，亲人们都灰心了，也就放弃给他找工作的念头。
　　“朱主任，”随着叫声，林玥急忙站起来，看了一眼胸牌，正是自己刚找的大表哥。“大表哥，您来了。朱主任正给检查呢。”林玥陪着笑，装出很熟的样子，一面介绍着，一面打量着这位五十来岁的肿瘤科主任，高高的个子，长长的白大褂很得体。长方脸上带着医生特有的慈祥。朱主任也赶紧站了起来，这位四十来岁的女医生，利落的短发，脸上甜甜的笑，露出两个酒窝，“张主任，您怎么来了？”“这不，亲戚来看病，我就过来看看，朱主任，你就给好好检查一下，有什么事您说话，我还忙着，就先走了。”说着话，他看了看傻呆的大伯哥，对林玥笑笑，就离开了诊室。
　　朱主任收起了她那些宝贝，在鉴定书上写上了“二级精神伤残”签字，递给了林玥。林玥和小李千恩万谢，退出了诊室。大伯哥跟在后头，“嘿嘿”两声傻笑，把林玥吓了一跳，林玥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要多说话！”“嘿嘿，装傻谁不会？”
　　这些天的辛苦，林玥总算彻底放下心来。一直陪着的小李，也是办成了一件大事，陪林玥高兴：“林姨，这次就差等着了，基本没事了。”“小李，谢谢你了，早饭我都没吃，走，我好好请你，一起吃个饭。”“好嘞！”
　　
　　3.
　　第二天早晨，林玥拿着厚厚的一沓资料，又一次来到了残协，递交上去，得到的答复是：手续齐全了，但最近年检，停办残疾证，要到五月才开始，会挨着个给办的，回家等消息。
　　希望带着失望，失望又充满着希望。林玥真是累了。
　　
　　（六）
　　1.
　　这天下午三点来钟，杏儿和他刚刚吃过午饭，又不到下午大家买菜的时间，是一天中难得的休息时光。他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店门口太阳下，商量着换怎样的房子：“咱们换上两个小的两居室，要对门或者上下楼。这样孩子以后的房子也不作难了，我们也很宽松。”杏儿憧憬着。“两套好是好，那物业费、水电、暖气费就都贵了。”他接上话茬。“我还寻思，等房子下来了，我们的老人都年纪大了，到冬天，轮换着接他们来住些日子，说高楼是热电厂的暖气，可暖和嘞。”“我也有这想法，这些年，说我们在城市里挣钱，老人还没有来过。咱就要两套小居室的。咱添不上钱，能换多大，换多大。”夫妻两个说着，杏儿不由的笑容挂在脸上，看着他沧桑的脸，凌乱的头发，自是一种温暖和幸福。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牵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走到了杏儿的店门口，杏儿赶紧迎了上来，“大姨，您老要点什么？”“闺女，你不认识我了？你的房子，就是我卖给你的，想起来了吗？”杏儿定睛一看，可不是，正是四年前卖房子给自己的刘姨，“呀，刘姨，真的是你。这些年不见，您老还好吧？”杏儿心里一惊。
　　“凑合吧，哎，当年她爸爸开车，撞死那个老头，我们赔了二十多万，除了卖房子，又借着几万。这几年，还差两万。”老太说着话，指着手里的小女孩。杏儿蹲下来：“真漂亮的乖乖，告诉阿姨，叫什么名字？”“我叫王美欣。”“真好听的名字。”杏儿哄着孩子，老太抹起了眼泪：“闺女，听说那老房子拆迁。你说，俺们这一家三代住在一套小三居里，她爸妈给人家打工，又背了多年的债，这日子过的喘不过气来。话说回来了，当年你们买我的房子，也给我救急了。现在，我们不能多说什么，房子是你们的，你们看能不能再给点钱？那老房子能换不小的房子嘞。”杏儿和他都愣了：“刘姨，当年您卖给我们房子，价格也合理，我们什么都说好了的，还签了协议过了户，您现在怎么能这样说？”“闺女，你也知道，当时，我们是那样急需用钱，要不她爸就要进监狱，迫不得已才赶紧卖房子。我们也知道，法律上没得说，可是，凭良心你买的真不贵。”“可世上也没有这样的理啊，卖了的东西还找后账。”杏儿心情复杂的应付着。老太太牵着小女孩，转身离去，看老太蹒跚的脚步，陈旧的棉衣，孤单的背影，想着这几年她明显苍老的面容，已经全白的头发，被风吹的乱乱的头发，遮住了一边哭的红红的眼睛，他俩沉默了。
　　他再也没有心情谈论房子了，思绪回到了四年前那个雪后的下午。
　　
　　2.
　　那是腊月十几的时候，那场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早晨起来，天地间到处是银白的世界。积雪有半尺来后，连泊油路上都是厚厚的积雪，到年根的缘故，大雪也没有挡住人们出行的脚步，买礼物，走亲访友，采办年货……杏儿和他从出租屋早早来到了菜店，她盯着店，他又骑上三马车去进菜，这时，正是大家置办年货的时候，不发愁卖，能进来就能卖出去，再说，这样的雪天，有许多小摊就不卖了，生意会更好些。他越想越高兴，不由哼起家乡的小曲。渐渐走出了市区，路上车也少了。他想到离城市远些的大王庄，王老汉的菜棚里去进菜，昨天，王老汉打电话说，这垡芹菜和西红柿还有菠菜都成熟了，正赶上下雪，不知能去拉不？不好运输，菜能给个低一点的价钱。他相信自己的骑车技术，一大早就上路了。等装上了菜往回赶，已经快到中午了，泊油路面被汽车压的硬硬的，在太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青光。
　　他小心缓慢的骑行着。这时，一辆崭新的白色本田小轿车，从身边“嚓”的一下开过去了，他吓了一跳：这样的路面，跑这样的速度，太危险了，遇到情况，刹不住车的。心里想着，只听一声刺耳的刹车声，那辆白色的汽车，冲马路边斜过去，撞翻了一位骑自行车的老人，车遇到阻力在马路牙子上停下来。
　　他急忙把一车蔬菜停到马路边，向出事地点跑去。司机是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当时，呆坐在驾驶楼里，吓傻了。他拍着车门：“快下来，救人要紧。”司机反应过来，跳下车，奔到车前面，爬到地上，一边哭，一边喊：“大爷，你出来！大爷你出来！”想把老人拉出来。他拿出电话，拨打120，又拨打110。然后拼命的拉扯司机，“别慌，救护车一会就到，这样拽，只能加重伤势。”他停止了拽扯，只剩下趴在地上哭了。路过的人，大都围了上来，警车，救护车都赶到了，大家齐心协力，把轿车的前脸抬了起来，把老汉从车下抬出，老汉早已经断气了。
　　救护车拉走了老汉，警察要他上警局去录个口供，他应着说：“把菜拉到店里，马上去。”警察看满车的新鲜蔬菜，在路上放久了，冻了，就不好办了，答应了。
　　他在警局又看到那个年轻的司机，他尽力的说，是路面原因，车打滑。一字没提轿车超速的事。司机对帮他的大哥，感激不尽，告诉他：打工几年攒点钱，上班远，就先买了新车，上亲戚家串门，看路上车少，就跑得快了。还没有上保险。互相留下了电话，告别了。结果很快出来了：雪天路滑，车祸伤人。和死去老人的家人协商，赔付25万，免了刑事责任。
　　后来，小伙的母亲就找到了他和杏儿，就出现了前面卖房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