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切按既定计划进行。在牛头山会晤过后的第二天凌晨，关望按照跟杜晓晨的约定去县委大院门卫取到了一封信。这封信是一小时前县团委的人交给门卫的，关秘书只是按时取走就行了。当天早晨八点，县委马书记准时到达办公室，最迟不超过八点上班这一作息规律马向前一直遵守着，使得县委大院内的其他机关工作人员都不得不每天赶在八点以前到达工作岗位，唯恐迟到撞到巡查的马书记挨批评，即便马书记不批评，面对面撞见也不是光彩的事。这天早晨，照往常一样，马书记扫视了一眼办公桌上县委办杨升腾主任拿来的一沓文件，正准备出门去一些科室检查上班纪律的时候，秘书关望把一封匿名信交给了他。马书记看了一眼封面，封面除过右下角粘贴有打印出来的“清凉县教师来信”正楷字样的字条之外再没有其他内容。信看起来怪怪的，凭着经验马向前猜这肯定是一封举报信，他便特别在意。随后马书记神情凝重地将信拆开看了起来。这封两页的信，内容也全是用打印机打印出来的，县委书记站着看了足足有二十分钟。看过之后，马向前脸色阴沉着拿着信回到办公桌前坐定，头靠在黑色真皮椅背上，微闭双眼，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关望看到马书记这种神态，心中窃喜，不用说信件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关秘书回转身将县委书记办公室虚掩着的门关严实，然后回到书记办公桌前站定，耐心地等待着马书记开口问话。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马向前睁开双眼坐直身子直视关秘书，盯着秘书看了有两三分钟，他才开口对秘书说：“这信你也看看。”话毕，他就把信递给了关秘书。
　　关望佯装也仔细地把信看了一遍，然后把信放回到马书记面前。想了一会，关秘书对县委书记说：“看得出，这是一封以多名教师的口气写的揭发信，意在揭露县教育局领导跟学校领导沆瀣一气、违法乱纪、大搞不正之风。”
　　“嗯。是这样的。”马向前轻声回答秘书道。之后，他重新又把头靠回到了真皮椅背上，微闭双眼，又成思考状。
　　关秘书站在县委书记办公桌前一直没有离开，等着下文。他已经猜到了用不了多长时间马书记就会把这封匿名信交给他，让他去交给县纪检监察部门，然后就这封信所揭露的事实进行调查的。给马向前当秘书已经好几个月了，关望多多少少已经摸到了一些马书记办事的路数。对待群众来信，马书记一向是特别重视的，他有一大特点是看到群众来信，从来不过问信的出处，似乎官场经验已经告诉他寻根探究群众来信的来源，实在没有必要。实际也是这样，连关望都知道，群众不到万不得已被逼无奈的地步，是不会铤而走险写揭发信的。信封署名和内容用打印机打印出来，不就说明群众对于揭发之事还是心存顾虑的吗？这也同时说明群众并不太信任政府能帮群众说话办事。如今这个世道，打击报复检举人的丑闻屡屡在报刊杂志、电视新闻和互联网上出现，能举报官员劣迹的举报者不是傻瓜，所以手写署名举报乃至打印信件匿名举报，实在是出于绝望之时的无奈之举，这一点，混迹官场几十年的马向前不加思索就明白。所以，又过了将近二十分钟，马向前再次睁开眼睛坐直身子，盯了一眼关秘书，然后果断地从办公桌上拿起笔在信的右上角做了批示。结果和关望预料的一样，马书记把做过批示的信重新折叠好装回了信封，随即交给秘书指示秘书立即把信送交给县纪委书记杨明光，还特意叮嘱关秘书务必督促杨明光书记迅速按照匿名信所揭发的线索展开调查核实。领命走出县委书记办公室的关望真是喜不自胜，他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了，刹那间他想到了杜晓晨，如果现在他们还像昨夜一样在牛头山，激动之余他一定会楼着她亲个够的。他自恃文采不错，然而杜晓晨的文采也不在他之下。回想大学时代跟杜晓晨一起办校报的情景，那个时光真让关望留恋，只可惜时光一去不复返，现在他跟她之间的浪漫只能在回忆中感受了。
　　拿着匿名信关望来到县委大院北边紧邻县团委的中共清凉县纪律检查委员会，径直来到纪检书记杨明光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空空无人，关望便转身正要退出去，迎面杨明光走了进来。见到关秘书，杨明光笑着打过招呼，而后把关秘书递给他的匿名信接在了手中。打开信件看过内容，杨明光又刻意看了一遍马书记的批示，县委书记“依照线索，加紧调查核实”的批示批在第一页信笺纸的右上方，从左至右不管批示还是批示右下方的“马向前”的签名最后一个字都顺势稍稍有点向右上方扬起，如果不细心是看不出来的。一见书记这种风格的批示，杨明光的心情立即紧张了起来，久居官场他十分熟悉领导签字背后所蕴涵的深意。从马向前调来清凉县对县纪委的第一次批示开始，杨明光就凭着多年的官场经验不失时机地对马书记的批示风格进行了深入研究，他早就领会了马书记不同风格的批示所代表的领导意向。譬如就拿眼前信件的批示来说，批示在信的右上角，并且书写到最后一个字把字身微扬向右上方，这就说明马书记对这封匿名信特别重视，再进一步理解就是说县委书记要求县纪委对此事务必以最短的时间彻查清楚，并且还蕴含着对涉嫌的腐败官员务必送交司法机关给予严惩不贷的深层含义。而此案一旦告破，县委书记就会毫无顾忌、堂而皇之地将结果公布于众，其心理对于熟悉官场游戏规则的杨明光这类的官员来说不难理解，马书记是想借此提升政绩，从而为仕途顺便捞取些资本。事不宜迟，杨明光当着关秘书的面又看过三次信件之后，一个遵照领导指示，彻查清凉县教育腐败的纪检监察行动方案不多一会时间就在他的脑海中出笼了。不经意间，杨明光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即便是一瞬间，他那稍纵即逝的笑容也未能逃过关秘书的眼睛。见此，关望不露声色地在心中说：“看来是有戏了！”他真替柳叶老师和她的女儿杨柳高兴。别过杨明光离开县纪委之际，关秘书狡黠地对送他走出机关楼的杨书记低声嘱咐：“这封信马书记可是很重视的。”“哦！”杨明光低声应道，“请关秘书代我转告马书记，请书记放心，县纪委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给县领导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杨书记也请放心，我一定会把你说的话转告给马书记的。”关望对杨明光的回答十分满意。但是他不知道，他的这一看似提醒杨明光的话，使杨明光小觑了他，原因在于他虽然在来县纪委的路上看过马书记对信件的批示，但是他只是看到了批示的字面意思，此外再没有其他发现。官场的水可真是深哪！关望即使慧根不浅，也一时还达不到杨明光那个水平，看来他还需要不断学习和探索才行。
　　回到县委向马书记做了汇报，马书记听过只是冲秘书淡然一笑。这其中的深意也不是关望能理解的，虽然他冥冥之中感觉马书记那一笑不是普通的笑，但是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官场之中还有他不知道的隐蔽得更深的窍门。对于马向前来说，即便关望不做任何汇报，他也清楚杨明光，只要一看到他那别具一格的批示风格，立即就会猜透他的意向，有杨明光那样的老狐狸，何愁大事不成！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关望需要的只是耐心等待，然后趁清凉县整治教育腐败之机，帮助柳叶老师实现愿望。问过马书记暂时再没有工作安排之后，关望回到了办公室。办公桌上有一张他跟田甜的合影，照片上他们坐在河滩的一块大青石上相互依偎着，看上去田甜笑得可真是甜啊！不知怎么的，关望耳畔忽然响起了岳培新的规劝，岳副书记让他为了仕途多多考虑一下马书记那左瘸子女儿马露露，这番像忠告一般的话语好长时间都在他的脑海里萦绕着。跟成家比起来，关望更看重的是立业。近些天，他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感叹他跟田甜的婚期订在十月一日是不是订的有点早了？
　　时值八月底，眼看着婚期将至。善解人意的田甜为了不打搅未婚夫工作，她已经着手准备起结婚的东西了。倒是关望，忙起来有时两三天连一个电话也不给田甜打，田甜却从来都不责怪他。在田甜看来，她跟关望的婚姻是铁板上钉钉，连雷都打不动的。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九月初一个星期天的黄昏，跟着马书记到市里开会的关望接到了未婚妻田甜的电话，电话那头田甜只是一个劲地哭。一时间使他心急如焚，好不容易劝田甜止了哭，听她说出实情，一下子让他后背发凉，连吸几口冷气。电话里田甜对关望说，她爸田荣一小时前因突发脑血栓正在县医院抢救呢。拿着手机睖睁了好一会，关望这才清醒过来，虽然还没有跟田甜结婚，但是实际上田家已经早把他当女婿看待了。如此一来，准岳父突发病症，他这个准女婿更不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呀！他赶紧把实情在第一时间向马书记做了汇报，马书记也大惊，当时就当着关望的面打电话喝斥县委办公室主任杨升腾：“怎么田副县长病了正在抢救的事你还不知道？”马向前一改往日对杨升腾说话温和的语气，责令杨升腾立即代他先到医院去慰问病人。电话那头，杨升腾可是吓坏了，只是向马书记赔不是。火烧眉毛的事不能迟疑，随后马书记向市领导请了假，跟关秘书一起驱车连夜从清水市赶回了清凉县。一路上，看着马向前焦虑的神情，关望心想马书记跟准岳父田荣的交情还真是不浅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