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长篇]吸脂（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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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佟家园的工作才结束，何书记便接到罗圈子村工作组的求救电话：那边乱了，一切重来。人手不够，已经报经镇上白书记同意，希望佟家园所在的工作组尽早过去帮忙。于是一组人马上撤离佟家园，直奔罗圈子村来。尚玉小声叹道：“唉，命里一劫，终究难逃啊！”贾浩笑“迷信？！”赵宁淡淡地说道：“要不出事，就不正常了，还叫一届选举？”
这时，何秀丽书记却安排贾浩与自己调换车子，她上了赵宁的车子。何秀丽平日负责的是纪检工作，对于许多村里详情了解并不深，路上自然是要向赵宁先了解情况的。
“罗圈子村就在佟家园村南六里处，村落规模大小与佟家园村基本无二。但是它属于圈子工作区而非清河工作区的工作范围。哦，这个我想何书记知道的，不好意思！”赵宁笑笑，继续说道，“但是它与佟家园最大的区别在于他们是三村合一的选举。也就是说，佟家园只是一个村，既是行政村，也是自然村。而罗圈子与相邻的董圈子、萧河沿三个自然村在前年合并为了一个行政村，财物管理与平时工作开展虽然仍是各忙各的，而独独选举工作却必须是一个班子的。萧河沿村极小，不足五百口人倒不足虑，而罗圈子和董圈子村却几乎是一般大小，总人口上下不差五十口的。哪一个干部任你能力再强，范围再大，你能越了自己村子去，让人家别村也投你票？难！这样一来，各自抗衡能力相持平，只怕票数都难过半，选举就难操作了。”
“哦，这就是了。”何书记点点头。“许镇长基层工作这么多年，不像我这样的没有经验。怪道怎么能出这样局面呢？许镇长的意思是候选人推举上却是顺利过了的。正式选举偏就没有了过半的。”
“慢慢来吧，大不了明天再进行。”赵宁笑道。
“那样怕是不好！”何书记说。赵宁便不再言语，只专心开车。

一进入村委所在的路口处，尚玉就发现这里情势的确与佟家园不同了。街上男女老幼三个一伙，五个一群，站坐蹲走，姿态各异，谈笑嘻闹，举止不一。到得村委门口，更是黑压压一片一片的人群，有的冷眼看景，有的相互大侃，有的带着孩子玩，直让人疑心这是年初一等着耍龙灯呢。他们只得把车放在外面只身走进村委大院。
进得院里，副镇长许永兴、圈子工作区书记朱慕农和村支书罗金杰迎了出来，相互握手寒喧后一行来到办公室。
“唉，你看还要麻烦你们了！都是我们能力不够，我得检讨！”罗金杰苦笑着一张脸道歉。
“说哪里话嘛！村子这么大，本身宗族关系方面就够复杂，这些年已是不容易了。哪能人心那么齐备嘛！”赵宁拍拍罗金杰的肩膀安慰道。
“这样的事，在选举中，也是时有发生的。”许永兴说道“一轮选票出来，候选人成功地提了六个，不过也是看着就险。三个村子里罗圈子村选民一千二百四十三，董圈子村一千二百零二，萧河沿村三百零九，六人当中票数有四人票数相差不大的。正式投票时，却就没一个过半了的。想再择日重来，你看老百姓们却都不散，叽里哇啦地直嚷着必须得看个结果，他们叫着天大早早的，怎么能回去呢？”
“现在的老百姓，不关心则已，真要关心时事的这些，比猴还精，糊弄不了的。”圈子工作区的书记朱慕农报怨道，“那些心眼子，他们只怕这一重新择日便变了天下似的，中间到底会有什么呢？”
“你能保证中间日子里一定没什么？老百姓是你用来糊弄的？”许永兴瞪一眼朱慕农，严厉呵斥道。朱慕农立即噤声站在了一旁。尚玉却在一旁感到非常难受，怎么会这样呢？
“行，许镇长，我们还是安排开始吧，怎么个进行法？”何书记在一旁劝道。
“嗯，这边倒是不用跑腿，许多家庭都热情地派来了代表。”许永兴立即转了一脸笑容“咱只要安排好秩序，别让乱了场子，让他们投就行了。”接着安排朱慕农“小朱，你来。你带他们把这些选票拿到外面清点准确，然后分三个组为各村进行投票。另外分五个组，萧河沿一个、董圈子两个、罗圈子两个，分别到街上户里收取不愿来村委投票的人家的选票。一定要细了再细，不要出任何差错。如果由于我们的差错导致选举失败，责任各自承担！”说到这里，许永兴再次严肃起来。
“我看这样吧，让六个女同志都留下来，在现场发票对名单，另外小彭小丁也留下来看着写票办公室。其余十五个男同志由赵宁和小朱带着再分组入户，女同志累了一天了，让她们轻松一点，男同志们，相对劳累一些吧！”何书记说。
于是大家捧了选票便到了室外的办公桌上。一排四张桌子上又是纷纷忙忙地点了起来。点过后五个外出的小组带了选票出了门，这边三个小组也开张营业起来。
院子里镇派出所的协警们已经将来那些黑压压的成片成群的人们排成了长长的三队，长的队伍已近百米。站在队伍里的人们还是嘴巴里言声不断，有说笑的，有调侃的，有怒骂的，有唠叨的。站在尚玉面前的这队正是罗圈子村的村民。
尚玉和伊景同时分在这组。想起苗霞那天中午的“绯闻播报”，她细细地看了几眼这个女人。伊景瘦瘦高高的个子，皮肤不算细致，还有点略生晦暗。细细的眼睛，偶尔笑起来像月牙儿一样，高鼻梁，大嘴巴片子薄薄的。可是她笑的机率非常低，老阵子不见个笑脸，偶尔笑一下，也是迅速地收回去笑容，好像迟了便有人会给收走了一样。她再回想来刚刚看到“男主角”朱慕农的样子，这个女人的确比朱慕农显老一点，而且还不如朱漂亮。想到这儿尚玉忽然觉得这样有点不道德似的，赶紧收回了心思专注于工作。
伊景对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伸出手“给我户口本来”，男人递上户口本。伊景拿过展开念道“罗通收，小尚你在名单上找吧。”尚玉便在长长的名单上找，边说“一下子到哪里找啊，上千个人名。”男人说“我是西北片的”。尚玉才想起名单也是分了片区的，于是在西北片区找起来。男人宽容地笑笑，“刚工作哦！”尚玉摇摇头“只是以前没干过这些罢了。”说着也找了出来，看着上面有说“六名选民，是吧！”说着递上六张选票，指着东边写票办公室对男人说“看见了吧，那边写。”男人却说“我知道。”便拿着选票去了。那边伊景已接过第二个人的户口本读道“罗富田，哪片的？”男人说“也是西北片。”尚玉就又开始找名单。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队伍慢慢前移着。
第六七位的两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看起来关系很铁似的，前面那个递给后面那个手里一支烟，聊道“哪天回来的？”
“昨天下午。我老婆非要我回来投票，硬说自己不当家。”后面的说道。
前面的就坏坏地笑了“什么不当家？你女人比谁都当家，想你了吧！刚种上麦子几天，没出息！看来是不相信你呢，知道你不老实？”
“放屁！”后面的那位骂道“这也是你当兄弟的说道的？也就你这样的，在家没个诚信度惯了！”
“我没诚信度？我走一年，你弟妹也不会喊的。咱是放心单位！”说得前后队伍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那你怎么就非回来写这几张破票？”后面那位接着“不放心弟妹在家？”
“去你的，狗嘴吐不出个象牙来！”前面那位骂着，但出腿对着后面那位大腿一脚踢去，后面的飞快地闪出了队伍。这时两个年轻协警便不高兴了，过来呵斥道“干什么呢？注意秩序啊！出了队，后面的一上，要重排的！”
“怎么着？穿身警服就这么横啊！这可是我们家门口。”闪出队伍的男人嚷道，声势颇硬。
“你们家门口怎么了？都是共产党天下！”协警叫道。
“知道是共产党天下就行！共产党是干什么的？穷人打下的！就是今天不为穷人作主的，也不能对老百姓踢来卷去！”男人势不相让。
“谁踢来卷去的了，都在这里排队，忙忙操操的，注意点秩序有错吗？有点素质好不好！”小协警急了，白白的面皮立即满脸涨红。
“说什么呢？谁没素质了！我们自家兄弟，在自家门口说说笑笑，关你屁事了？成日不见的，还不兴我们玩玩笑笑？你才没素质呢！就你那身皮，我还看不上哩！滚你奶奶的，少在这儿耀武扬威的！”前面的男人也凑了上来相吵，颇有不饶不休的意思，嘴里紧接着吐出一串不干不净的词儿。
小协警气得脸庞几乎紫涨了，看来却是不会骂人，作了势要扑上去打架。另一个协警也是年轻，虽没加言，也是满面气愤之色，竟不知劝。一时间场面眼看要升级，负责南边另一个队伍的老警员飞快地过来相劝，村里干部也闻声过来，大家七言八语，七手八脚，方才息了这一场纷争。两个男人嘴里还是叽叽哇哇地吐着脏字儿，又大声地扯起一些类似陈年旧事，无非为表达一个意思：走南闯北十几年，怕过谁了！有的好事儿的便也走上面前，七荦八素地一起扯。这时，后面的队伍早已挨到了桌前，他们却并不着急。
老警员把两个小协警叫到无人处教育“傻种啊你们！这样的场合不好好压着性子，也能闹？”
“哼，他们太欺负人。不遵守秩序，是他们有错在先，还骂我们！”
“什么秩序不秩序的？闹出事来，一是误了选举大事，二是影响了单位形象，你们担得起？那股子气就那么重要，你给谁争气呢？”老警员训道。
“那我们低人一等，就得由他们作弄去？要不用维持，让咱来干什么？哪如坐办公室喝茶看报了？”小协警咕噜着。
“唉，年轻啊！给你个棒槌可别真当了针！我告诉你们，维持秩序也是真，你们不低人一等也是真，选举也是真，他们素质低骂人也是真。可中间许多事，你们看不明白的。”老警员说，“维持秩序，只要到选举工作能进行下去，这个摊子能收得了，就正好！你们在这里是干活，不是较高低。这个高低是他们说了算的，是你们说了算的？都不算，一切在那里摆着呢。出了这个院，脱了这身皮，各是各的，谁还要这形象？选举也是真，谁拿到最大票数却与我们无关。他们素质低也是真，你们这一气能给提上去？在什么位上，谋什么事，天下事，眼面上过去就行了，这是分寸！不说了，慢慢来吧，总有一天，你也能熬成一锅粥的。”老警员叹口气，又回了自己看守的队伍，两个年轻协警员的愤怒化作了满脸茫然。
尚玉这儿与伊景时不时瞅那边一眼，手里却不敢停下。这阵子面前过来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边递过户口本边笑呵呵地说：“同志，我和你说啊，我可是不会写字的。老头出门了一天两天也回不来，小孩们也不在家，你可得帮我写！”
伊景淡淡地说道：“这不用你担心的，也不用我们写，看见吗？”她边指着东北角写票办公室“那间屋里有人代劳。――你的四张选票，查点好了啊!”老太太接过选票说“我哪能不相信你们公家人员！”说毕呵呵笑着去了写票处。
后面一个老头儿正待上来，那两个才闹罢的男人却大步闯了过来，前面的嚷嚷着“奶奶的，与两个小东西争讲这一阵子，过了多少号了！再不快点，官都叫人选完了！”后面的接道“选完就选完呗，就你那几票，有也五八，没也四十的！”
“可不见得，说不上正好差我这几票呢！完了我这几票还不赚他几盒烟钱？”前面那个说。
“一盒烟值几个钱？没出息样！”后面那个嘲笑道。
“就是一根烟，是我的，他也就是我的。少了我的，还真不行！”前面那个坚持着。
这一番言间，尚玉和伊景早已默默点完了他们的选票，两个男人接过仍是嘴巴不住地走向了写票室，后面的老头儿方才上来。
队伍慢慢地缩短，写过票的人重又在大院里外角角落落地存站着，并没几个起意回家的。
等队伍终于间断下来，发完了选票的尚玉才感觉口渴难耐，起身到办公室找杯子喝水，在办公室找了几圈子却就是没有找见踪影。恰好一位帮忙的村干部进来，问找什么呢？尚玉一说，干部笑道“别找了，又没长腿，这会子屋里没人值着，乱人进来早拿走了。”尚玉诧异地说“不会吧，用了好几个月的。我那水杯新买时也就二十块钱，并不是什么高档东西。”干部笑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不能拿自己的思想往百姓们脑子里安的。”

直到七点，所有的选票才收齐。点票，计票，写票，一样的程序，却要比在佟家园时加了百倍的小心与细致。成百上千的眼睛就在旁边盯着，寸步不离。九点多，新的选举结果计算出来总算天随人意，成功过半了四个：圈子行政村的支部委员、董圈子村的董成建得票一千五百三十八票，又是高于罗圈子村支书罗金杰五十多票而得冠。罗金杰本身担任着圈子行政村的支书，如此一来，便要合作执政了。萧河沿入得村委又入得支部的仅一人了，他的名字叫萧迎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