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连载】房子（七、八）

　　（七）
　　
　　1.
　　那种从拆迁有确切消息开始，杏儿和他就有的幸福感，一下失去了踪影。过后的两天，他们在忙碌中，心里再也放不下林老太的身影。那初春有阳光的下午，老太心酸的眼泪和无奈转身的背影，带走了杏儿的喜悦。
　　这天晚饭后，杏儿郁闷的在屋子里收拾完碗筷，就想出去转转，不觉就走到了刘姐的小超市，顿时就有了和刘姐说说话的冲动。
　　走进店门，小店里没有顾客，刘姐正在收银台前看电视。看到杏儿进来，刘姐笑着招呼“杏儿，来了，要点什么？”“刘姐，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不想买东西。你去找拆迁办说超市的事，他们怎么说了？”“哎，我去了好几次，他们表示理解，但咱的房产证上的房子，是自住房，不是门市，就不好办了。”“那咱们这事实是商用的房子，总的有说法吧？”“协商的结果，是咱这房子，分楼时多给照顾四平方，做补偿。还说，给我家个名额，安排到政府的公益岗位，就这样了。”“哦，那也行，公益岗位虽然钱不多，给上五险，总算有个养老。”“刘姐，你这房子大，等换房时，不行留下些钱，在这里买间小门市，也行啊。”“我也有这想法，就是正规的门市，就贵多了。到时再看吧。”
　　说着话，刘姐招待了来买东西的街坊。等小店又安静下来后，杏儿和刘姐念叨起了林老太来找他们的事。刘姐听到林老太的消息，关切的问她现在怎样了？杏儿说了她见她的情景。刘姐给杏儿说起了刘老太一家。
　　“这个刘姨，我们是多年的老邻居了。她和老伴刘大爷，在村子里人缘很好。她命太不好了，一辈子人好强，又肯得干，就是浮不住财。在八几年，他们还年轻的时候，刘大爷就买了村子里第一台拖拉机，给周围的市场跑运输，当时，我们小孩都去看热闹。干了两年，本儿早回来，还有剩余。在一次出车中，他上坡，有个女子骑自行车下坡，歪歪扭扭就拐到了拖拉机上，摔倒把一个手的四个手指压坏了。赔光了钱，还赔进了拖拉机。后来凑钱买了个小三马车，没黑没白的在钢材市场拉零活。又干了两年，终于攒下钱，买了个车开出租，那时出租车少，很赚钱。在几年后，就买下了现在住的小三居，打算给儿子说媳妇用。日子刚好过，他因为过度劳累，开出租吃不上及时饭，得了肝病，舍不得看病，转成肝硬化，再治，已经晚了。刘大爷走后，林姨撑起了家，在家照应着，省吃俭用，给儿子说了媳妇，儿媳儿子在外打工，他在家照看孩子。她的孙子都不小了，这个女孩是老二。眼看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儿子上班远，好强的她，支持儿子学了驾照，买下了车……哎，真是可怜，忙碌一辈子，就现在这样了。不过，杏儿，你买林姨的房子，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你们两口子在她儿子的事上，做得不错的。当时的协议，有村长作证，后来，又过了户，已经没有什么了。人的命，天注定……”

　　2.
　　从刘姐的小店出来，杏儿的心里更放不下了，甚至有了把房子还给林姨的冲动……初春的风，吹到脸上。她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奋斗了半辈子的家，就这样没了？不能！我们还有能力再置房子吗？除非买彩票中五百万，要是明天买个彩票，中了大奖，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走着，特别想远方的爹娘，他们在干什么？前些天打电话告诉，说房子拆迁的事，娘高兴得在电话里就笑出了声，说闺女是最孝顺，最善的人，好人有好报！老天爷也照顾呢。
　　给娘个电话，给娘说说这些事，杏儿想着，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嘟嘟……”声之后，话筒里传出了娘的声音：“哎，谁啊？”听到娘声音的一瞬，杏儿的眼泪流了下来：“娘，是我，杏儿。”
　　
　　（八）
　　
　　1.
　　杏儿强忍着，没有把哭腔传给娘，爹娘年纪大了，不能让他们太操心。杏儿有些吞吐的话语，还是引起了娘的惦记：“杏儿，你一定是遇到难解决的事了，给娘说出来，我和你爹经历的多，能给你个建议嘞。”杏儿终于忍不住，哭着说出了这一切，自己的希望、高兴、期盼、担心、失落……那种五味陈杂的滋味，林老太的经历，伤心和落魄的身影……”娘沉默了片刻：“杏儿乖，你在外面吧？不早了，你先回家去。我都听明白了，我和你爹商量下，明天再给你出主意。老赵（杏儿的他）和孩子都好吧？每天在外面什么事都要小心……”
　　放了娘的电话，杏儿心里豁亮了不少。虽说杏儿40来岁了，娘一直是杏儿心里的依靠。娘在老家的村里，是最能干的女人。爹在年轻的时候，是个泥瓦匠，常年在周围的村子里给人家盖房子、搭棚子，垒灶台挣些钱家用和供杏儿和妹妹上学。杏儿和妹妹，是村里不多的高中生。娘照顾家里老小，还有十几亩责任田。里里外外的忙碌，白天下地，晚上在煤油灯下给一家人做鞋，缝补衣裳。在家的二十多年，杏儿的记忆里，从来不知道娘几点睡的，也不知道娘几点起的。早上六点多种，娘叫着杏儿和妹妹上学，饭菜早已经做好，凉在桌子上了。晚上，她们进入梦乡的时候，娘还在搓麻绳、纳鞋底……
　　90年代初，村里稍微富裕一些的家庭，纷纷拆除了土墙瓦顶的房子，开始盖起砖墙，预制板平顶的房子。这样的房子实用，宽敞以外，房顶上能晒粮食。还有经济更好些的，盖起两层的楼房。从80年代初中央的“三中全会”农民土地承包到户，搞活经济，那些肯干的农民先后富起来了。
　　娘找了村里的干部，也申请到了六分宅基地。在村边菜园里，这里地势比较高，已经有几家竖排盖起来了。杏儿家的宅基地就顺着在那几家的前面。这年种上麦子，开始冬闲的时候，娘提了点心，先拜访了新的邻居，又挨家拜访村里的街坊。买砖，预制板，伐了自家的桐树做门窗。爹娘在村子里为人好，虽然家里只有爹一个男劳力，房子还是在大家的帮助下，热热闹闹的盖起来了。娘和几个叔伯婶子，操持着做饭，猪肉白菜炖粉条，大白蒸馍，来帮忙的乡亲管够。十来天的时间，三间预制板的大房子已经落成，封顶的那一天，爹摆了十桌酒席，犒劳出力的乡亲。那顿饭，那热热闹闹的场面，乡亲的祝福，还有爹娘累的干瘦，黝黑的脸上那开心的笑容，杏儿每每回想起来，心里都是暖暖的。后来，又盖起了偏房和院墙。杏儿和妹妹有了自己的房间，娘还专一给她们的房间，买了粉红底，小白花的窗帘，那新房的豁亮，舒适，杏儿和妹妹的欣喜，转眼二十多年了。
　　
　　2.
　　杏儿轻轻推开院门，儿子已经睡了。自己的房间还亮着灯，听到开门声，老赵披着棉衣，从屋子里探出头：“你上哪儿去了，这么久，明天还要起早。”“嗯。”杏儿应着。老赵拎着一壶热水，倒到了脸盆里“天冷，烫烫脚，快些睡了……”
　　杏儿心里热乎乎的，结婚二十年了，老赵没有说过电视，电影里那些肉麻的话，说出的话，大多是埋怨杏儿，就像今晚。二十年了？杏儿心里一惊，时间过的真快啊。
　　那是杏儿高中毕业一年，已经有媒人来家里提亲了。娘就挨个打听后，有大姑小姑多的，有婆婆厉害的，有弟兄多的……娘这一关没有过，也就没到杏儿这儿，杏儿每天帮娘干些地里的活，回家帮娘做饭，日子倒也平静。
　　这一天，舅带着表弟来家走亲戚，爹上邻村帮人盖房子了。娘忙饭的时候，招呼杏儿去赵村把爹叫回来，舅轻易不来，陪舅吃个饭。杏儿骑了自行车，来到盖房的人家，墙已经砌起一人多高，爹正站在架子上，一个小伙儿在给爹递砖。杏儿大远招呼，爹一走神，没有接住小伙扔上来的砖。小伙急忙躲闪，还是砸到了脚面上。疼得在地上打滚，爹从架子上跳了下来，惊慌的说：“小赵，怎样了？没事吧？”大家把他送到了卫生院，杏儿吓坏了，跟着来到了卫生院，还好，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包扎好，大家就给他送回家了。
　　随后的一些天，杏儿念念不忘那个受伤的小伙儿，高高的个子，清爽的面孔，疼得呲牙咧嘴的样子，还有在卫生院强忍着疼，挤出憨憨的笑容对爹说：“叔，木（没）事，不用担心，几天就好了。”帮娘干活，也常常走神，心不在焉了。娘看在眼里，再三问起，杏儿就和娘说了。只是说感觉挺不好意思，自己让人家受伤了。娘说，那明天咱买了东西，去看看人家。
　　第二天上午，杏儿跟着娘，来到了赵村。打听到小赵家，进的门来，这还是一处老宅，三间土房的院落，打扫得倒也干净。小赵的娘迎了出来，这是一位很直爽的女人，娘说明来意，她笑咧咧的说着：“他婶子，木有事啊，年轻小伙儿砸一下，很快就好了，你们还惦记着。”把娘俩迎进屋。小赵闻声从床上赶紧要下地，杏儿娘给拦住了：‘快呆着，不要下来！好些了吧？看你叔和这闺女不小心，伤着你了。”“婶子，木有事，就快好了。过几天，我就还找上叔，一块给人家干活去了。”说着，憨憨的笑着，看了一眼杏儿，把头低下了。原来，他一直跟着爹做小工呢。四目相接，杏儿的脸红了，那个真诚的憨笑，留在杏儿心里了。
　　再有提亲的来，有过了娘一关的，娘就让杏儿去见，杏儿总说年纪小，给挡了。杏儿和爹的话多了，总是有意无意的问起在哪里盖房子，问起小赵。爹看在眼里，告诉了娘。娘又开始打听，知情人说，小赵家人很好，就是哥四个，他排行老三，家里新盖了房子，给大哥成家了，小弟还小，二哥和他都还没有对象，只有三间老房子了。这时，小赵家托了媒人来，娘是不赞成的，杏儿要找这样的家，哪天才能有自己的房子？
　　杏儿依然挡着，不见任何一个给提亲的对象。终于，爹开口了:“由了她吧，缘分天注定。这两个孩子踏实肯干。家里指不上，他们自己愿意，就自己去干吧。”
　　在小赵家的土房子里，腾出了一间，小赵买了腻子，把墙壁刷成了雪白，又买了立柜和床。爹给杏儿买了电视和沙发，娘做了被褥。在村子里招待了亲朋，就结婚了。
　　后来，他们来到了城市，小弟也考上中专，留在县城了。二哥在老家也盖起新房成了家。老人就跟着大哥二哥，杏儿每年给捎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