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散文】憾
朋友过生日,我问有没有蛋糕。朋友说当然有,儿子一个月前都闹得要吃。我说我也要吃,得给我留一块。朋友大笑,说好。
其实我不爱吃蛋糕,但对于蛋糕,我曾非常渴望。当然,也不仅仅是蛋糕。
小时候,家里穷,别说蛋糕,就算是点心,也很难见到。除非逢年过节,父亲才会花几块钱,去代销点买几包糕点。然后,再提上十几个自家笨鸡下的蛋,到了三十晚上,跟母亲一同去奶奶家坐一会。糕点是给奶奶的,鸡蛋也是。初一拜年的时候,奶奶的柜子依然是锁紧的,我很想知道,父亲拿的那些糕点,奶奶吃了没有?什么味道?甜的还是咸的?硬的还是软的?但是,我一直没有尝过那些味道。在那个艰难的年代,吃食是珍贵的,没有多余的可以给一群孩子们分享。我只是知道,那个时候,父亲常买的,是一种叫芙蓉糕的吃食,奶奶特爱吃。我问父亲,芙蓉糕什么味道,父亲说很甜很好吃。我就在想,有多甜?甜成什么味道?
从此,我就特别在意别人提到芙蓉糕。后来,过了很多年,我终于见到了这种吃食,就是一种类似萨琪玛的糕点,上面有很厚一层白糖奶油混合物。很甜,甜的我不舒服。我看了看父亲,父亲正在大口大口的吃。连说,好吃,好吃。于是,我把糕点放在父亲跟前,看着他一块一块的吃下去。看他用不甚好的牙慢慢咬下,慢慢咀嚼。在我能够赚钱的时候,父亲已开始变老,嘴唇周围都开始有了皱纹。他吃东西的时候,那些皱纹就特别深刻明显。
在那些个艰难的岁月,父亲花钱也只是买来,最多可以多看两眼,他是吃不到的。我想,在他的内心,一定也把这种糕点惦记了好多年吧。只不过父亲比我知足,这样廉价的糕点,在他的眼里,就是世上最好的美味了。时隔多年,现在这种叫芙蓉糕的食品,已经不生产了,我没有什么遗憾,因为在我能买得起芙蓉糕的年代,父亲的牙已经慢慢的掉了,稍微硬的东西,对他就变成一种折磨,于是,我再买的时候,就会转而买一些父亲能咬动的食品点心。比如鸡蛋糕。
鸡蛋糕和蛋糕的概念,曾经有一度,我是混淆的,那时候的我,对蛋糕的印象,还大多停留在书中,后来稍微大点,会在电视上看到蛋糕的模样。知道了蛋糕有奶油有水果,是高级食品,也只有在过生日时才吃。文字中描写的蛋糕,美味而柔软。我问母亲,蛋糕啥味道。母亲说,蛋糕的味道跟玉米锅塌差不多,只不过更甜,更软一些罢了。
在母亲蒸锅塌的时候,我就会一边烧火,一边期待。等到锅塌熟了,母亲掀去笼盖,一笼屉的金黄在热气中灿烂。母亲把案板洗干净,再端起笼屉翻转过来,那些锅塌就被翻到案板上。等稍微凉一点,母亲就会用刀划成小方块。看我还在一旁看着,母亲顺手递给我一块,说,英儿吃吧,锅塌养人,你看你们姐弟四个,那一个不是结结实实的。我咬了一口,母亲在锅塌里放了糖精,甜的腻人,母亲说吃吧,这跟蛋糕一个味道,连样子也差不多的。于是,我一边咬着甜甜的锅塌,一遍想象蛋糕的滋味,锅塌是纯玉米面做的,热的时候还好,凉了就变得很硬,入口的感觉是很粗糙。母亲又想了一个办法,把锅塌切片,用油煎,如此一来,锅塌就变得又咸又甜,一种怪味道。父亲却吃得津津有味,他的饭量大,因为劳作的关系,一顿要好几块才能填饱肚子。父亲很知足,加点糖精对于他来说就是无上的美味了。
父亲一直喜欢甜食,然而贫穷的家,别说点心,就是白糖也很难见到。我问父亲吃过蛋糕没,父亲说,他没吃过蛋糕,但是吃过鸡蛋糕。鸡蛋糕跟蛋糕一样柔软,入口即化,我看着父亲咽着津液,他拿锅塌的手停留在半空。我想,他一定在回想鸡蛋糕的美味。从此,在我小小的内心世界,就发下了个誓愿,等我有钱了,就买数不清的点心鸡蛋糕给父亲吃。很多年以后,我果真实现了这个愿望,我从不买廉价的,都买代销点最贵最好的给父亲,给家人。我知道,在遥远的城市,在琳琅满目的商店超市里,有很多比我买的更贵更花俏的鸡蛋糕点心,然而父亲不爱,父亲只爱吃我给他买的。在每一次回娘家的日子,我都是期待着父亲拖着拖沓的步子从地里回来,在水盆里洗去泥手,然后坐在椅子上,慢慢打开我买去的糕点。父亲吃的好满足,他一直说好吃。说大姐买的华而不实,没有我买的实惠,父亲老了,却依然保留着节俭的本色,他从不许我多花钱,每次去都要数落,所以我也养成了个习惯,每次想着上次买的父亲大概吃完了,才会急急地买来送去。
父亲爱吃的吃食很多,蓼花糖,绿豆糕,鸡蛋糕,蜜汁咕噜,纯白糖馅的点心等等。我在商店打听一切与甜有关的吃食,父亲说好不好吃我都记下。我从来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爱吃甜的。也许,是因为他的成长岁月,吃过太多的苦;也许,父亲也有他的渴望,也有他在艰难的年代很想得到的东西,比如一块芙蓉糕。关于蛋糕的滋味,多年以后,我终于尝到了,很甜,很腻。我同样只吃了几口,如同当年的芙蓉糕。是那种只尝过一次,就再也不想的滋味。父亲更老了,头发花白,皱纹刀刻,已经不像前几年那样,一次还能吃一大块奶油蛋糕。他的胃口在慢慢缩小,更多的状态变成打瞌睡。我每次去看他,他的欲望不是吃东西,而是总想跟我们多说几句话,就这么东拉西扯,没有目的,只想说说话。
今年春天,父亲感觉不适,检查的时候查出血糖高。对于这样的结果,我们都懵了。父亲决定和母亲一起坐车去咸阳,做一次详细的检查。我做好了饭,在家等待结果。
下午,父亲回来了,他很沉默。母亲在后面跟着,我问咋样,母亲说,确诊了,是糖尿病。以后,一点水果甜食都不能吃了,烟也得戒了。我说那就戒吧,这时沙发上的父亲突然爆发了,他说叫他戒烟他就去上吊。母亲不说话了,我赶紧张罗吃饭,父亲拿的筷子,却不动菜,只是吃饭,我说爸爸吃点菜吧。父亲说,西红柿是甜的。我一下子心酸了,几十年以来,从没有父亲不吃的甜食,桃子,柿子,西瓜,都是父亲的最爱,这下他的生活,就变成干枯和苍白了。夜晚睡觉的时候,我打开电脑,敲了几个字,就泪如雨下。父亲的病,沉甸甸的压在我的心里。老天对父亲真是不公平,他的一生几乎都在付出,甚至没有吃到多少好东西,临到老还要得这样的病。
后来,有很长一段日子,父亲的情绪很压抑,母亲说他甚至一个人默默流泪。父亲绝了全部甜食,把抽了几十年的烟也戒了,我想去看看他,在商店转悠来去也不知道买点什么。直到我后来也查出健康不好,才分散了父亲的注意力,加上医院的药还可以,血糖控制住了,他的情绪才多少好了些。前阵子父亲生日,想来想去不知道买什么,就买了一箱方便面,这也曾是父亲最爱吃的东西,看见父亲的时候,他磕着瓜子,他在吃他曾经最不愿碰的东西。因为医生说,瓜子可以吃,对血糖有好处。我就买了好多瓜子,稍微甜的父亲就吐出来不吃。还不到七十岁的父亲,变的苍老好多。他说的最多一句话,就是算命的人说他可以活到九十岁。母亲切了西瓜喊我吃,我吃了一点就不想吃了。自从父亲不能吃甜食,我就很少买甜食了,并且自己也很少吃了。别说一块蛋糕,就是一块西瓜,在我眼里,也失去了吸引力。
其实,不管是芙蓉糕还是蛋糕,我都在尝到的第一口就充满失望,只是因为父亲爱吃我才爱吃。现在想想,我一直跟随着父亲的口味,爱父亲爱吃的,馋父亲馋的,只因为他喜欢,便觉得它是世界上无上的美味,从而充满憧憬。即使父亲十分严厉,在我年少时没少挨他的打,他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
就在这个炙热的黄昏,窗外无风,所有的树们都在静默。我注视着电脑屏幕上朋友拍下的美丽蛋糕,止不住泪流。我仍然在为它心动,很想切下一块端给父亲,即使我知道他不可能再去尝一口。不过,我仍然记得,我童年少年时代的渴望,以及我曾经发下的誓言。那些我梦想能给父亲的,最简单的满足,都已变成再也无法实现的遗憾。
2012-6-2
但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能给爸爸更多,这些年,也只是满足下他的小喜好,就是爱甜食。
突然不能了,别说爸爸不适应,我也不适应。
而且因为病,爸爸的情绪一直不是很好,他辛苦一辈子了,到老这个那个的受限制,他觉得活得没啥意思。现在他动不动就发火,我也好难过。但是我没办法做什么,不知道他需要什么,问他,他总说什么都不要。养儿女有什么用呢,唉。
其实,瑜儿,我很羡慕你双亲皆在,你是幸福的。嗯,抱抱瑜儿,我们都要幸福!
说起来,很怕离去,
最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是所有答案都不是答案,
关于明天,我们无法预知。
我还是喜欢小说更多些,只是最近,灵感全无,所以偶尔写写情绪之作。
说到底,文字多为抒怀,写出来也舒服多了。
有时间给我看看你那篇七万字的小说,我很感兴趣。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