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开了花朵，秋风刮走了落叶。过一年我长一岁，五岁前我的爸爸妈妈是我的，六岁以后我的爸妈成别人的了。我只有姥娘一个人，姥娘给我梳头，我为姥娘唱歌。
　　
　　 我五岁那年，爸妈离婚了。法院把我判给了妈妈，爸爸每年给我一千块钱的抚养费。我和妈妈就去了姥姥家。不长时间，妈妈就出去打工，我就和姥姥相依为命。风里来雨里去，姥姥陪我上下学，偶尔姥姥也会因为不灵便的腿脚在泥路上、雪地里摔跤。
　　
　　 爸爸家多了个弟弟，妈妈家多了个妹妹，我没有了爸爸妈妈。
　　
　　 偶尔星期天奶奶把我接去。在奶奶家我会遇见爸爸家的弟弟，那个弟弟比我小那么多，还穿了一双皮鞋。他一见到我就叫姐姐、姐姐的，我烦死了。只有在他吃糕点的时候我才愿意和他玩儿，我喜欢看他糕点诱人的颜色，喜欢闻他糕点散发的香气，还能见到他掉的糕点渣，偷偷的放在嘴里，真香啊！我要是能有那样一盒糕点和姥姥坐在炕上一起吃该多好！哪怕一块也行，姥姥吃一口，剩下的我吃。
　　
　　 我最怕爸爸家那个婶婶凶巴巴的眼光。有时那个弟弟把糕点按在我嘴上让我吃，我真想一口吞下那诱人的家伙，可见到那个婶婶偷偷送来的凶巴巴眼光，我就闭紧嘴巴了，屏住呼吸，躲开糕点，用舌头在嘴巴上跑两圈。
　　
　　 爸爸对我不凶，却很少和我说话，就愿意叫那个弟弟大儿子，爷爷奶奶也愿意叫那个弟弟大孙子。我有自己的名字，所以他们和我说话都叫我名字。
　　
　　 那个弟弟叫姐姐烦人不说，有时还用带酣砬子（口水）的嘴来亲我的脸，我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就使劲弄他一把，他就张开大嘴啊啊起来。这时我是最害怕的，那个婶婶会用最狠毒的眼光看着我，上面的门牙几乎要把下面的嘴唇咬穿，他恨不得将我撕碎咬烂。我被他的目光挤得缩成一个球躲在旮旯里不敢出声。这时我想回家，最想见的就是姥姥。只有爸爸、那个婶婶、那个弟弟走了，我才可以自由的玩一会，大口吃奶奶给的东西。
　　
　　 每次我回家把带回来的东西给姥姥吃，姥姥一口都不吃。她说她不爱吃，她看见我吃比她自己吃都香。
　　
　　 放暑假，我去了妈妈家。妈妈家那个妹妹我更不喜欢。妈妈给我东西吃他就抢，抢下就扔到地上。每次我依在妈妈身上时，她都会跑过来把我推走。更可气的是，每次我叫妈妈时，她不是用手捂我的嘴就是大喊：你别叫妈妈，这是我妈妈。她越是不让我叫我就越多叫几声，气的她哇哇大哭。这时妈妈家那个叔叔就会不高兴的抱起那个妹妹躲到一边。妈妈也会呵斥我两句，我只好把气都撒在玩具上。凭什么你可以叫妈妈我就不可以，她是我妈呀，要不我管谁叫妈。这时我就想回家，我的眼泪都会想念姥姥。
　　
　　 妈妈每次见到我都让我像爸爸要钱，她说：“你爸一年就给你一千块钱，狗屁都不好干，你姥姥有啥呀？也不挣钱，就靠那点低保。他是你爸，他就得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学，他差啥不给。他不给我去帮你要去。”我想起爸爸家那个婶婶咬在嘴唇带着唇膏的牙印我就害怕，一见到她凶巴巴的眼神都不敢说话，要钱的事从未敢提过。
　　
　　 又要过年了，我和姥姥上集办年货。大道上的雪被车压得光溜溜的。姥姥拄着一个棒子，我在前面打着秃噜滑（滑冰之类用语）开道。集上车多人多货也多。最大的鱼我都抱不动，苹果桔子大柿子一大堆一大堆摆着，有一些是看见别人吃自己叫不上名的，还有一些从来没见过的。我真想跳进去吃个饱，或装上一袋子扛家慢慢吃。姥姥怕我挤丢了，紧紧拽着我的手。
　　
　　 姥姥站在桔子摊前挑选最贱的桔子。我看见一个个黄色的大瓜（橙子），假想着它里面的样子，假想着它的味道。“姐姐姐姐”。在奶奶家那个讨厌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我从买桔子人的缝隙里看见爸爸家那个弟弟手里拿着火上烧的东西（烧烤）在那又蹦又跳，衣服被爸爸家的婶婶用一只手抓着，她另一只手拎着一袋袋的东西鼓鼓的。爸爸正在给弟弟买的东西付钱。那个婶婶看见我忙用身体把我和弟弟的视线隔断了，那个弟弟还在不停的叫姐姐。爸爸看见我，又看了看弟弟，他的手又伸进兜里。那个婶婶一把就将爸爸的手拽了出来。“这东西多贵呀，买那些干啥呀？”那个婶婶的声音比小贩的吆喝声都高。爸爸忙捡起地上的大包小包，那个婶婶抱起弟弟向他们新买的车走去，那个弟弟还在不断晃动手上那个火烧的东西在叫姐姐。我一句都没有答应，我不是她姐姐，我只有姥姥。
　　
　　 我和姥姥用十块钱办了年货。我举着摇鞭在前面跑，姥姥拎着五斤桔子在后面跟着。
　　
　　 新年，妈妈领着那个妹妹回来了，见到我和姥姥的新年如此节省，就在初五那天带着我去了爸爸家。妈妈去时带着一肚子气去的，被爸爸家的婶婶赶了出来，又带着一肚子气回来。妈妈咽不下这口气，就在法院上班的第一天，一纸诉状将爸爸告上法庭，要求给我每年增加三千块钱的抚养费。
　　
　　 爸爸找人了，妈妈的官司输了。以后妈妈就很少回来，姥姥知道妈妈因为钱经常跟那个叔叔吵架，姥姥就不再向妈妈开口。
　　
　　 因为我，舅舅也不管姥姥了。我和姥姥走到了无米下锅的日子，顿顿吃我和姥姥亲手种的土豆。姥姥可会烀土豆了，土豆出锅时咧了嘴，入口时都起沙。每顿我能吃五个，姥姥吃两个就饱了。有时邻居家的婶婶把他们烙的饼和炖的鸡肉送给我们。姥姥每次只吃一点，她说牙口不好，咬不动，吃土豆面呼呼的好消化。
　　
　　 一天， 邻居家的叔叔来家里对姥姥说：“你们还是上法院起诉吧，否则什么时间是个头啊？”姥姥口打唉声无奈说：“咱们也找不到硬人，去了就是干搭钱，不如不去了。”
　　
　　 过几天，邻居家的叔叔领家里两个人，说他们是法律援助中心的，能帮助我们。
　　
　　 开庭那天，爸爸妈妈坐在被告席上。我和姥姥坐在原告席上。援助律师为我主张变更抚养关系，姥姥成了我的监护人。父母每年各支付三千块钱作为我的生活费用，随着物价上涨灵活调整。随着法槌一声响，那一刻一切都生效了。
　　
　　 姥姥一只手拄着棍子，另一只手领着我走出了法院。 外面的天气很冷，姥娘的手热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