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工的简章前，横七竖八放着各式各样的大包小裹。包裹里装满了被褥和洗漱用具，彼此相撞挨挤着。企业负责人在叫嚷着不许把行李往前面放，声音填没了人和人之间的空隙。招工处可以同时容纳四五十人，简章就挂在正中的地方。早晨的太阳光从明亮的玻璃顶直射下来，光柱子落在招工处前面晃动着的几个小分头上。
　　 那些留小分头的刚下了火车过来，到了这里，气也不透一口，便来到招工处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技工一千八一个月，保安一千二一个月。”招工处前的人事部门经理们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小分头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听我们村里打工的说，这里的保安工作不是都能一个月赚一千六吗？”
　　 “两千块也有过，不要说一千六。”
　　 “哪里有跌得这样利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吗？过几年还要跌呢！”
　　 刚才费力把包裹卸了下来看简章的兴奋劲儿，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这几年天照应，师傅慈祥，小师娘也不来作梗，大家多花了三五千，学成一个瓦匠，谁都以为该透一透气了。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命运，却比往年更坏！
　　 “还是不要签的好，我们再去看看别家的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嗤，”人事部经理们冷笑着，“你们不签，我们就饿死了吗？各处地方多的是农民工，瓦匠工，头几年从我们这里不干的，今年又赶来了。”
　　 “我们到东莞去找工作吧。”在东莞，或许有比较好的工资等候着他们，有人这么想。但是，人事部经理们又来了一个“嗤”，捻着稀微的短须说道：“不要说东莞，就是到深圳去也一样。现在农民工这么多，泥瓦匠工资一千八，保安的工资一千二，都是这个价。”
　　 “到东莞去找工作没有好处，”同伴们也提出了驳议。“那里据说拖欠了很多农民工工资，我们干活不给钱都难说。”
　　 “先生，工资能不能抬高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语气。
　　 “这个工资价位实在太低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我们家乡外出人都说，瓦匠是三千，就算是保安也能是两千；我们想，技术工总该高一点吧！”
　　 “先生，现在打工不容易，你们行行好，少赚一点吧。”
　　 另一位人事部经理听得厌烦，把香烟屁股扔一地上，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价钱低，不要签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罗嗦做什么！你们看，外面又有扛着行李的人等在那里了。”
　　 三四个小分头从石级上升上来，小分头下面是憧憬着未来的苍白的脸。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大包小裹上。
　　 “听听看，今年什么价钱。”
　　 “比去年都不如，保安一千二了！”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迸裂了三四个。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放在桌上的招工合同可总得签出；而且命里注定，现在只有这几家公司招人。公司里有的是钱，而小分头的空口袋里正需要钱。小分头朋友把自己送进了XX公司的宿舍，换到手的是一张合同。
　　 “先生，早上稀饭，不管吗？”一身的手艺换不来一日三餐，好象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怪不舒服。
　　 “小农意识思想！”夹着一枝金笔的手按在计算器上，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边上射出来：“公司已经破例管你们午餐晚餐，谁还来管早餐。我们这里算是优厚条件，签合同吧。”
　　 “那么，能给上保险吧。”
　　 “吓！”声音很严厉，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没有给农民工保险，你们偏要，就不要签了。”
　　 大家看了看墙上的简章，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便把合同塞进羽绒服的空口袋或者行李的夹缝中间。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招工处，另一批人又从台阶上跨上来。同样地，在章程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赶走了春节后提前学成手艺离开师门所感到的快乐。同样地，把万分舍不得的原来踌躇满志的自己送进XX公司的宿舍，换到了一日只管两餐的不给办保险的合同。
　　 人才市场招工处见得热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