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日教《梦游天姥吟留别》。
　　 讲到“卒章显志”时，我问：“李白为何要放鹿青崖呢？”顿了一下，又模仿小沈阳的口气追问道：“这是为什么呢？”不待学生举手，我自问自答：
　　 我给你们讲个现实版的“放鹿青崖”的故事吧。我有一个当民师的朋友——不是名师，是民办老师——他因为得罪了村干部，而遭到“被辞职”。辞职后，他就到山上去放养山羊，并在自己门口写了一副对联，联曰：“宁与山羊打交道，不跟村官搞往来。”
　　
　　 [2]
　　 讲完了杜牧的《清明》诗，我“一笔宕开”，和同学们谈起了“借问”的学问：
　　 以后你们到哪座城市读大学，要先了解这座城市的性格。譬如广州，市也。广州自古就是做生意的地方，因此盛产“老板”。你在广州向人打听中山大学怎么走，你应该说：“请问这位老板……”上海者，滩也。上海滩是一座没有围墙的城市，是一座完全国际化的大都市。上海人最爱装西洋绅士。你若问上海人复旦大学怎么走，你应该说：“请问这位先生……”北京人生活在皇城根下，自以为骨子里有皇家血统，你若问北京人清华大学怎么走，你应该说：“请问这位爷……”而武汉市是由武昌、汉口和汉阳三镇组成的。武汉三镇的人，手工业者居多。你向武汉人打听武汉大学怎么走，就问“师父”……
　　
　　 [3]
　　 讲语文学习重在积累时，我杜撰一故事：
　　 我们村里有个武师，远近闻名。他收徒弟，从来不教刀枪剑戟等十八般武艺，而是让众徒弟给他养猪。他养猪很特别，将猪圈建在自家后院里，却将猪的“食堂”修在两里以外的地方。他让每个徒弟承包一头小猪崽，每天从家里抱上小猪崽到两里外的“食堂”去喂食，喂饱了再抱回来，途中不得歇息。每天如是往返三趟。一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小猪崽长成了大肥猪，可徒弟们还是一如起初，抱来抱去，抱去抱来……
　　
　　 [4]
　　 教学杜甫《兵车行》，我这样导入：
　　 我先在黑板上写下俩字，一“亨”，一“享”，接着要学生观察观察，看有没有什么发现。一男生抢答说此二者有一横之差。我于是引导说，汉字是表意文字，要学会从汉字中看古文化现象。这俩字就反映了汉民族重男轻女的生育观：有“子”就是“享”，享天伦之乐；无子则亨（哼），长吁短叹，好似家庭之末日来临也。可为什么当时的人们“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呢？接着，我给学生背诵了一首自己学生时代读到过的一首《颠倒歌》：“村边碰到人咬狗，搬起狗来打石头……”人们生育观的颠倒是那个时代的黑白颠倒所致。诗人正是以人们的这种反常心理来揭露和控诉当时的统治者穷兵黩武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
　　
　　 [5]
　　 诗，往往以一字经纬。教学刘禹锡《石头城》时，我以“月”字破题，说抓住了一个“月”字，也就抓住了这首诗的“牛鼻子”：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月，是历史的眼睛，它见证了“旧时”之兴盛，也见证着今日之衰败；月，更是一面镜子，它高悬夜空，就是要警醒当下统治者能以史为鉴，不要重蹈六朝之覆辙。
　　
　　 [6]
　　 群众语言、生活化的语言，才是最鲜活最生动的语言。在讲解修辞手法时，我常常会以先母为例：
　　 记得到我到镇上读初中的第一个星期天放学回家，未进家门就远远地高声叫唤：“我快饿死啦！我快饿死啦！”母亲从屋里迎出来，拉住她的儿子看了看，然后故作惊讶地说：“天哪，我的宝贝真饿了，瞧，嘴巴上都牵蜘蛛网了呀！”——什么是夸张？这就是夸张。
　　 又举一例释“通感”：小时候很馋，看到邻家女孩吃什么好东东，就回家吵着说肚子饿。母亲说，你不是刚放下筷碗吗，哪里饿了？是眼睛饿吧？
　　
　　 [7]
　　 教学《诗经?卫风?氓》。
　　 何谓“婚”？婚也者，女昏也。女人头脑发昏了，才吵着要嫁人的。此诗中所谓“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耽，就是发昏，就是沉湎于爱情而不可自拔。不过，换个角度，你会发现，在那个“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的年代，诗中的女主人公是第一个吃自由恋爱之螃蟹的人！更有让人肃然起敬者：在那个以男人为主导的社会，男人一个“休”字就可以让女人卷铺盖卷儿，而我们的这位女主人公，在丈夫“二三其德”又不思改悔的情况下，毅然做出“反是不思，亦矣焉哉！”的决断。将这八个字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你他妈狗改不了吃屎，那就去你妈的，老娘与你一刀两断！”敢爱敢恨，个性张扬，谁说“弱者啊，你的名字叫女人”？！
　　
　　 [8]
　　 教学《迢迢牵牛星》，在讲到“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时，我例举艾青的诗来开启同学们的审美想象：“海水是咸的，泪也是咸的。是海水变成了泪，还是亿万年的泪汇成了海水？终有一天泪会是甜的。”这“盈盈”的是天河之水，还是织女之泪？接着，我戏仿宋人李之仪《卜算子》苦吟道：“牛伫河之头，女住河之尾，日日思牛不见牛，泪汇盈盈水。”
　　
　　 [9]
　　 讲授《琵琶行》。
　　 对“弟走从军阿姨死”我作如是解：
　　 句中阿姨，乃老鸨也；弟，则指教坊之歌伎。从唐玄宗自教法曲于梨园，无论男女均谓之梨园弟子。再者，古代男人动不动就喜欢结金兰、拜把子。教坊里的女优也学江湖上的男人们以兄弟相称，平日里就大哥二弟的叫。最近看了一部名为《黑玫瑰》的电视剧，里面的女人们，彼此就是以大哥二弟相称的。看来，这世间只有兄弟之间的友情才是让人信羡的真正的友情啊。
　　 在讲到“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时，我不无感慨：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男人的眼泪是感情的血液呀！
　　
　　 [10]
　　 教《念奴娇赤壁怀古》时，我先抛出一个问题：“苏子遥想周郎，为何加了一句‘小乔初嫁了’？赘笔乎？闲笔乎？败笔乎？”接着我给同学们讲述法国作家左拉的一篇题为《陪衬人》的小说，以开启他们的思维。故事说的是一些贵妇人，花大价钱从一家租赁公司租来丑陋的女子做自己的陪衬人和装饰品，并与之携手同行，招摇过市，以丑女之丑来反衬己之美貌，从而博得男性的“回头率”。讲完小说故事，我话题一转，导入课文说：反衬的力量是无穷的。同样，烘托的作用亦不可低估。环法自行车赛的冠军站在领奖台上时，都会有美女的左拥右抱。中国的美人们更是旗帜鲜明地和英雄站在一起。此所谓美女爱英雄。苏子写小乔，旨在以美人为英雄刷色。如是而已。
　　
　　 [11]
　　 教学李商隐《锦瑟》，我这样导入：
　　 有看过琼瑶剧的吗？琼瑶剧里有一段经典对白。一男生与一女生邂逅于公园。男生惊呼道：“太巧啦，太巧啦！”女生莫名其妙地说：“你我素不相识，巧什么巧？”男生说：“你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吗？”女生说：“不知道。”男生说：“今天既不是星期三，也不是星期五，刚好是星期四啊！这难道还不巧吗？”——我们来看琼瑶版的《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锦瑟呀锦瑟，你既不是四十九根弦，也不是五十一根弦，怎么不多不少刚好是五十根弦呢？你难道知道我李商隐今年刚好年过半百么？啊，你的每一根弦都禁不住勾起我对往事的无限怀恋呀。——此乃歪怨之法。
　　
　　 [12]
　　 比较法是引导学生品评诗美的最佳方法。
　　 教学王维的《山居秋暝》，我就让课代表组织同学们讨论：“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这四句中的“照”“流”“喧”“动”四字，可否换成“筛”“歌”“闹”“响”等字眼呢？最后几经辩论，大家达成共识：用“照”不如用“泻”或“筛’有味道；用“流”不如用“歌”，一个歌字将泉流人格化，情趣化，诗人的快乐之心与喜爱之情也便融入其中了。但“喧”与“动”不宜改，因为再也想不到比之更恰切的字眼了。末了，课代表代表同学们反问我：“老师以为然否？”我摸了摸刮得铁青的下巴，不无得意地说：你等不畏名，不唯上，敢于在大师头上动刀子，这本身就是一大进步。的确，那“照”那“流”在古诗词中总是加班加点的使用，毫无新意。也的确，这喧与动，掀不得，动不得。钱钟书的《围成》中有这样的妙语：“有鸡鸭的地方粪便多，有女人的地方废话多。”女人进了竹林，歌声笑声打情骂俏之声也就跟着进了竹林。动者，劳动，互动是也。一个动字足见山里男人之勤劳。这俩字，只闻其声，只见其动，给读者留下多少想象空间！想想，要是在城里，一到晚上，女人们干嘛去了？跳舞；男人们干嘛来着？打牌。可山里的男女洗衣的洗衣，打渔的打渔，多么淳厚的民风，多么和谐的生活，叫人如何不心向往之？
　　
　　 [13]
　　 我常跟学生讲，大丈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可我自己却常给学生改名字。美其名曰“强迫与自愿相结合”，而实际情况是改你没商量，改你没理由。一女生名“万瑕”，我坚持让其父亲到派出所改为“万遐”。一男生名杨立委，与航天英雄杨利伟同音，自觉多沾光，多神气。我硬是将其改为杨不委，以致班上的女生窃窃的笑，男生坏坏的笑。
　　
　　 [14]
　　 讲到“曲笔”，讲到“春秋笔法”，我举例说：
　　 我的邻居张大妈娶了一房媳妇，五年了，还没生育。有一天，一只母鸡从后院串到前堂，张大妈操起一把扫帚，当着媳妇的面便赶边骂道：“只听你穷叫唤‘个个大’‘个个大’的，没见你下一个蛋！留着你有什么用呀！”
　　
　　 [15]
　　 本人对叠词很是偏爱。叠词极富音韵美和意蕴美。本人曾在语文杂志上撰文激赏过唐代诗僧寒山《杳杳寒山道》中的叠词。每每课堂点名时，我爱呼“李华”为“李华华”，呼“张扬”为“张扬扬”。呼“万定方”时，初为“万定方方”，招致哄堂大笑，旋改为“方方”。自然，投桃报李，孩子们也便自自然然地由地下到地上叫我“酒酒”了。
　　
　　 [16]
　　 是日教学《孔雀东南飞》。
　　 我信步走上讲台，随手将教本卷成一个话筒，走到一男生跟前说：“课前，我想采访一下我们班的男生。??以后找女朋友，你有没有一个择偶标准？”该生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有，只是不知在教室里能不能讲……”我怂恿道：“瘦酒课堂，但言无妨。”该生于是伸出仨指头：“标准有三，一要长得美，二要会挣钱，三要心眼好。”我乘势问：“那你觉得刘兰芝是否符合你的标准？同学们也帮他参考参考。”于是乎，一堂新授课便拉开了帷幕。大家通过研读课文，得出一致的结论，刘兰芝完全符合其“三要求”：论相貌，那是“精妙世无双”；论财富，那是绝对“不差钱”，不仅嫁妆多多，“箱帘六七十，种种在其中”，而且还是勤劳致富能手，“昼夜勤作息”，“三日断五匹”；论心眼，那更是没得说，对公婆是“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对丈夫则爱如“磐石无转移”。
　　 听了同学们的讨论后，我反剪双手，在教室里来来回回走，将几十双目光全集中到自己身上，使学生对“课情”发展充满期待。蓄势蓄得差不多了，我停下步子，仰望天花板，发出一声叹息：“我就不明白了，像刘兰芝这等女子，可谓此女只应天上有，为何焦母要将她扫地出门呢？连刘兰芝本人也是觉得比窦娥还冤啊??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各位能从课文中找到答案吗？”于是乎，同学们带着我抛出的问题，又一个猛子扎进文本。当大家伙浮出文本时，自觉答案也浮出水面了。语文课代表做代表发言说：因为焦母说得明白极了，“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我笑笑，说：“这似乎是一个非常坚挺的理由。有道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当婆婆的要媳妇‘立正’，做媳妇的绝对不可以‘稍息’。封建中国家庭的民主是什么？就是媳妇是民，婆婆是主。媳妇若擅作主张，就是犯了家法。直至今天，‘听话’仍然是中国德育教育的核心理念。但我们究其实，媳妇不听婆婆的话，也只是一个有碍婆婆面子的问题，并没有触及婆婆的核心利益呀，这还不至于受到“开除家籍”之处分吧。看来，指斥兰芝‘举动自专由’，也许只是一个借口，就像美国以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由出师伊拉克一样。那么，焦母的核心利益是什么呢？”学生再次被我赶进文本。这回，他们终于读出了深藏在字里行间的东西，那就是“香火”问题。圣人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刘兰芝千好万好，但不能传宗接代，那就是不好。那就要被一票否决！
　　 就是这样，我以问题的缆绳牵引着学生在文本之山，一路攀援览胜，一路欢歌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