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杂谈】不一不异
佛陀在悟道前的修炼经历过乐与苦的极端,所以在悟道后的初转发轮所说之法中就说“……有二边行,诸为道者所不当学……舍此二边,有取中道,成明成智……”(《中阿含经》卷六十五),提出“不苦不乐”的修行方式。坚持中道,不执著始终贯穿在他以后的说法当中。“中道”的思想在后世被继续发扬光大。
龙树菩萨“八不中道”的四句偈语中有一句是“不一不异”。“一”指将世上所有事物看成全都一样,没有一点差别;“异”指将世上一切事物看成全都不同,只有差别,对立,没有一点统一。“一”和“异”就是两个极端,如果从这两个极端来看待世上的事物,必然会形成偏见,从而走向极端,走向极端就必然会陷入执着迷茫的泥潭,被无名烦恼所控制。
持“异”,就是看待世上事物抱着着毫不相干的一种思维方式,认为所有事物互相之间都没有联系,互相之间没有影响,整个世界就如一盘散沙。被佛教称为“外道”,却也是“沙门”之一的“顺世论”就是这种观点(据说是最早的唯物论者)。顺世论认为,世上万物是风火水土四大组成,人当然也是,没有灵魂,更谈不上什么地狱,天堂等。这四大组成后的事物,各自按照不可预测的偶然方式存在,一旦事物死亡,重归四大,以前存在过的人或别的什么事物,跟没有发生过一样,所以提倡人生在世要及时享乐。这种思维方式往往以极端个人主义的方式表现出来,比如被孟子批为如同禽兽“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的杨朱就认为,别人是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后来的“无政府主义”思潮也体现了这种只承认“异”的思维方式,他们拒绝“一”,不承认民族,国家存在的必要性,制度,法律等,这些体现“一”的东西都是不能忍受的。
持“一”,就是认为世上一切事物都必须是一样的,不能有什么差别。这种思维方式往往不允许有其他思维的存在,认为世上万物只能以一种方式存在,一种他们认为的方式存在,人类历史,各种学科、思想的演变发展只能遵从一种模式来进行。在中国,秦统一天下后,禁百家,只允许法家思想存在,焚书坑儒。西汉初,汉武帝以儒家思想一统天下,企图用儒家学说来解释,指导社会生活,其他先秦诸子的思想被贬到一边,于是形成了空前的注疏儒家经典的现象。可是只靠一家一派的思想,无论怎么注疏,添加新的解释内容都是徒劳的。这种造成了儒家不堪重负,勉为其难的尴尬局面,所以到了东汉末年,魏晋时期的玄学必然兴起——人们早就对只有一家一派的学说厌烦至极。到了隋唐,就有了儒道释三家同兴局面。再往后,虽然宋明理学势头强劲,但是其他学派仍有其应有的“地盘”,“三教圆融”依然是中国人文的独特之处。持“一”者认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乃至整个世界,只能有一个思想,一个统治模式等等。但是人类社会不可能只在一种思想的情况下面存在,因为这必然造成一种万马齐喑的局面,思想被禁锢必然造成社会发展的停滞,文明的倒退。这种情况再人类历史发展历史上一再出现,一战以后,一直到现在,这样的现象仍然是存在着的,这种令人窒息,难以忍受的情况,我们都经历过。
面对变化万千的世界、错综复杂人类历史、日新月异的科学技术、难以预料的人的感情精神世界,企图用一个学说,或者一个公式来得到全部答案,这样的极端思维只能导致遗憾而尴尬的失败。比如牛顿的运动三定律公式,一度被视为不可动摇的铁律,可是,这些公式这能适合低速运动的物体,到了接近光速的高速状态,就会发生谬误;牛顿晚年一直在一种癫狂的状态中计算,欲发明一个万能公式,用它来解释宇宙中一切问题,他当然没有成功的,因为走了极端。以为用一个学说,乃至一种思维模式,或一个公式,来解释、预测人类社会、人类精神活动的历史,也是行不通的,其结果亦很清楚的摆在我们面前,因为这是极端的思维。
记得一位哲学教授曾写过两句偈语(这位教授也是佛教居士):凡是极端的都是错误的,凡是错误的都是极端的。我很赞同这个观点,因为历史和现实都证明了坚持“一”或“异”都是错误的。
“不一不异”行中道,并不是不允许“一”和“异”并存,而是要远离这两个极端,有“一”才能有“异”,反则亦然。不同观点、不同思维方式始终是存在着的。万紫千红的世界和丰富多彩精神生活正是有了“一”和“异”的交融并存才得以展现和显现。持行中道,不执著,才能摆脱无明,不被无穷无尽的烦恼所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