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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A、短篇小说、故事部分】移民情(10) ————珍藏的日子(上)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榜眼,25821.1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421发表时间:2012-07-03 21:46:48

23、珍藏的日子(上)
  
   有一个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既不是结婚纪念日,也不是传统节日,而是在这个日子里埋藏了一个秘密。
   阴历7月16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本身这个日子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但对我来说,却非同一般,因为这一天是我的生日。
   今年的生日过的刺激,也过得狼狈,更过得值得回味。
   我的老家在南水北调渠首,今年8月17日,也就是阴历7月16日,是我们举家动迁的日子。那天天很热,太阳一露面就像下了一团火。乡亲们都在公路边上等,等着搬迁车队进村入户。
   “到这个时间了,车队还没来?急死人!”有人抱怨。
   “说是八点进村入户,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干部们也不催催!”也有人接腔。
   负责移民搬迁的干部也纷纷在路边找人,对号入座。他们陪着笑脸,给移民们说些安慰的话,其实他们也急。他们凑到一起的时候,也在议论着车队什么时候来。
   “给咱们通知的是八点,看看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一个干部说。
   “刚才我打电话问了,移民车队按编号进村,现在他们正在路上走着,车队的车速在严格控制着。”另一位干部“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矿泉水说。
   到了上午11点钟的时候,搬运家具的货车终于露面了,长长的一队,从车头看不到车尾。
   干部们按事先拟定的车号开始组织对号,吆喝声,汽车鸣笛声,指挥车上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我领到了车,进到了驾驶室里给司机引路,并打电话给老婆,让她开始组织人马往车上装东西。
   汽车停到了事先平整过的平台上,各类物品事先已经打点好了,电视、电脑、冰箱等等已经装箱,被子衣服都经过了认真的打包,锅碗瓢盆、针头线脑都细心地放在一个袋子里,不光我们是这样,移民们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大家担心的是到了新地方,吃喝拉撒都要从零开始,有了一点底蕴,也许会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有打点好的东西全码在残垣断壁的院子里,用塑料袋蒙着,以防天有不测风云。
   车子停稳后,男人们在前面打头阵,把笨重物品一样一样地朝车上送,再一样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好,甄国红爬上爬下指挥着,他光着黑黝黝的脊梁,大嗓门都喊哑了,他站在卡车上,像一尊铁塔,又像一个出色的指挥家。女人和老人跟在后面来来往往朝车跟前运东西,放那些笨重的东西,还得他们上前搭一把手。若在往常,调皮的孩子们像泥鳅一样,早不知道溜到哪个角落里捉迷藏了。今天却出奇的乖蹇,他们拎着书包、玩具、滑冰鞋,等着车上的人给他们的东西找位置。那只看门的大黄狗蹲在草稞下的阴凉处,吐着舌头,迷惑地看着我们,生怕我们把它丢下不管。
   那天天很热,热得人喘不过气来。文明人在烈火考验面前也不得不撕下了文明的伪装,男人们都光着上身,穿着裤头,即便披件衣服在身,也很快被汗水浸得能拧出水来。粗犷的骂娘声、尖叫声、孩子们的哭声和远处汽车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给热烈的气氛又增添了一份热闹和烦躁。
   作为一家之主的我,除了忙得像陀螺一般,还要礼节性地招呼前来帮忙的亲戚邻居和帮扶队员,给他们撒烟、送水、开啤酒等,在这样的场合下,有其他什么细节和异常,我根本无暇顾及了,只知道甄国红的老婆芬芬穿着白色凉鞋跟在妻子后面,帮我们搬家什。她头上、身上满是汗水,但我所能做到的,除了让她几瓶水外,其他的就无能为力了。
   午饭是一份特别的午餐,矿泉水、啤酒、馒头、大蒜是招待客人最丰盛的“野宴”了。那时太阳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吞噬着丹水河畔的万物苍生。平房、偏房全被扒掉了,房前屋后的树木也事先全被砍掉了,想找一片绿荫那简直就是妄想。帐篷更不能进,棚顶那厚厚的棉布吸足了太阳光的温度,把太阳的能量裹进了帐篷里,里面就是蒸笼,是火炉。四周无一丝凉风,头顶除了毒辣辣的太阳外,无一丝云朵,远处的地垄眨着耀眼的白光,能把留下来的篱笆燃成灰烬。
   我们都只好在一个墙头的墙根处蹲下来,一边吃,一边说说笑笑拉家常。当然,最多的话题就是搬迁后相互宽慰对方的话语。
   “兄弟,到了以后给我打电话,报个平安!”甄国红沙哑着嗓子说。
   “可不是,以前咱们是左邻右舍,后来你们挪到了后面,这一次咱们相距就更远了!”母亲插了一句话。
   “真谢谢你,这么热的天,让你们受苦了,心里真过意不去!”我这样说,并不是客套,而是实话。
   “你这就见外了,等你们安顿好以后,我到你那里讨酒喝!”甄国红说。
   “那是一定的!你不去,我打电话骂你!”我说。
   “好啊!山不转路转,总有一天,咱弟兄还要在一起喝酒,一醉方休!”甄国红动情地说。
   四面不时传来叮叮梆梆的声音,也有狗叫,有的家里还在拼命赶着装车,生怕落在别人后面。
   那厢墙根处,妻和芬芬蹲在一起吃饭,妻和芬芬不时用奇怪的眼神瞅着我,大概我在搬东西的过程中,脸上或头上粘了什么不雅的东西,成了她们取笑的众矢之的,这时候连喘口气都艰难,我当然不会理会那么多了,至于芬芬的眼神里还包含有什么内容,我不得而知。
   “今天是我们掌柜的生日,大家都来为他凑兴,真有意思!”妻瞅着我挤眉弄眼。
   “喔?这么巧?那可得让他多吃一点!”芬芬说,也向我瞟了一眼,她话里的内容,我当然清楚,但好像又不完全知道。
   饭后,我们冒着酷暑仍旧装车,因为车队将在下午五点出发,那时我将永远离开生我养我的土地了,尽管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尽管有恋恋不舍的感觉,我还是要依然而然地踏上远征的路。
   这里我哭过、笑过,打过、闹过,这里留着我的歌,留着我的爱,留着我的辛酸,地下的祖先让我在这里有了栖身之地,我也在这里养育儿女留下了下一代丹江人……但为了南水北调,为了响应国家号召,这里的父老乡亲都能做出让步与奉献,我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还有一道程序就是带上爷爷奶奶坟头上的土,这是必不可少的,另外,用刚刚买来的塑料壶装一壶泉眼里清丝丝的家乡水,这也是少不掉的,这在平时看来最平常的,却是移民搬迁时最神圣的一个环节。妻把装土的袋子递给我,我郑重其事地把它放进了驾驶室里,妻拎上水放在身边,她要把它带到客车上随她一起……
   狗汪汪叫了两声,它仿佛预感到什么,父亲走过去,解下它的绳头,它懂事似的仰着脸看着父亲,不时伸出舌头舔父亲的裤腿……
   一切就绪,我们长出了一口气,甄国红和另外两位帮忙的到泉上洗去了,我坐在废砖上,想喘口气,顺便静下心来再多看一眼芬芬,然而却没见了她的踪影。
   她到哪里去了呢?
   我心烦意乱,开始胡思乱想。她在这里忙碌时,我顾不得多想什么,现在不见她,却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但我的心事能向谁说呢?谁又知道呢?
   我正疑惑,却见远处飘来一朵云,是她!那身姿,那走路的样子,那双白色凉鞋,不是她又是谁呢?
   她的刘海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像是刚刚洗过头一样。她抱着一盆月季花,走到妻子跟前放下来,气喘吁吁地说,“好妹妹,今年春上从村头的月季上剪了枝插在盆子里的,花儿是红黄间杂的,好看,你们到了新地方,门前没点花花绿绿的,好像没生机。如果不见外的话,请收下!”
   我知道,这话是说给妻子的,却是让我听的。
   “那谢谢姐了!到了新地我就给它浇水,看见它,我会想你的!”妻子感动了,双手接住了这盆鲜花——她当然不知道花的背后的文章——知道内情的除了芬芬之外就是我。
   芬芬用征询的眼光看着我,问,“放客车上?”
   “不,放货车上随我一起去吧!”我不知道怎样说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芬芬盯着我,脸上带着笑,那笑如春风,似春雨,柔柔绵绵中带着一丝凉意。我无奈地冲她笑笑,机械地说,“谢谢!”
   我们打起了背包,没走的亲人们簇拥着我们,把我们送到了停车场上,芬芬拉着妻子,走在身后,说个没完没了。
   临时停车场内的汽车分几处有序地停在那里:东边停着各类送行的小车,南边是按序的大客车,接着是几两救护车和服务车,货车则在最西边。
   芬芬送妻赶到了南边的移民区内,全家老少在妻子带领下去了南区。我则在西边找我的货车,因为我要押车,甄国红帮我认车号。
   我上了车,甄国红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好烟,硬塞给我,说,“看不中你把他扔到垃圾场内!”我向他客套,他沙哑着喉咙说了一句,“一路保重“,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另一边走去。
   送行的鞭炮响起来,开道的警笛响起来,引路的小车走过,客车走过,货车也开始一辆跟着一辆,我伸着头向窗外看,再看一眼巍巍青山,再看一眼家乡的黑土地,我伸着胳膊向窗外招手,向前来为我们送行的老乡们招手,也向她——芬芬招手。
   她靠在一个电线杆子上,冲着我莞尔一笑,那笑凄美、无奈,那笑,定格在我辛酸的记忆里……
   我一阵哽咽,汗水掺着泪水从脸颊上流下来。我怕自己在送行的人面前,特别是在她面前失态,我尽力克制着自己,但还是忍不住把头扭向了车窗。
   模糊的我盯着模糊的车窗,模糊的车窗渐渐远离电线杆下模糊的她,模糊的她朝着我所坐的货车挥动着模糊的手……
   汽车上了公路,自然形成了一条长龙,司机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不紧不慢,移民车队经过,左边的半道上受到了交通限制,只有指挥车和应急车行驶,所以在移民车队行进途中一般不避车。
   司机是个好心人,他见我筋疲力尽,就提醒我闭上眼睛困一会儿。他的提醒真不多余,我真需要闭上眼睛养养神。
   想睡熟是根本不可能的,我的思绪又跟着那盆摇曳在心头的月季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我和芬芬自小在乡下一所学校上学,虽然我们不是一个庄上的,但我们住的不远。有意思的是从上学开始,我们就一直在一个班里,曾经的我们打过、骂过,向老师打过小报告。到了初二,她突然辍学了,当时只知道她不来上学了,至于什么原因,谁也没去追究过。
   在我印象中,徐芬芬是一个吸流着鼻涕的黄毛丫头,我们刚上学的时候,还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时日子都很苦,我们都是穿着破破烂烂的家织布衣服,她则更惨,冬天里穿着脚趾头露在外面的鞋子,小脚丫冻得通红通红的。她常被大孩子欺负,也被我欺负过,我们都喊她“地主小姐”,那时论家庭成分,贫下中农的政治地位很高,其他成分的低人一头。当时任我们班主任的是一位中年民办女教师,叫多秋珍,她可能对徐芬芬的情况了如指掌,她就把她孩子的半旧衣服和鞋子送给她,我们知道后,除了眼红就是鄙夷,暗地里说多老师用糖衣炮弹贿赂地主小姐。
   “生办法治治这个小地主!”甄国红说。他块头大,我们一起上学的孩子基本上都听他的。
   “她要报告老师怎么办?”有人问。
   “看她吸溜着鼻涕的窝囊样,她敢!”甄国红鼓劲。
   记得那年冬天上学的时候,天上还在飘着雪花,路上的雪似化非化,泥汪汪的,芬芬背着书包在前面走,走路小心翼翼的,我们几个男孩子跟在后面。当时不知道哪来的一股英雄主义精神,我在邻居甄国红的怂恿和授意下,猛地窜上去,把芬芬抵倒在地,惹得和我一起的伙伴们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甄国红还带头喊,“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
   这件事终于被芬芬哭着报告了老师,我和甄国红分别受到了批评。但也就是那一次,同学们都说我是贾宝玉,芬芬是林黛玉,其实那时《红楼梦》还是禁书,贾宝玉和林黛玉是我们私下里听大人们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那时徐芬芬很瘦,个头也低,一脸菜青色。尤其是脖子上和手上的黑垢,让人看了恶心。所以我们还继续想对她恶作剧,但这时甄国红却退坡了,我们只知道,他父亲犯了错误,被抓起来了,至于什么错误,我们不知道。
   但谁也不敢对甄国红下手,因为他个头大,站在我们面前像铁塔。
   我们赶上了毛主席逝世的年代,那时不知道为什么,学校老师很多都沙哑着喉咙,红着眼睛,我们也跟着哭,尤其是那些女孩子们,尖声尖气,好像是觉得天要塌下来一样。谁不哭,显得谁没有水平似的,让同学们瞧不起。
   甄国红也哭,他哭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他父亲也在那时死了,尸首在家里没有停放一天,就被抬出去埋在了后山上,他和他姐姐戴了孝,但始终没有放炮。
   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甄国红的父亲是一位教师,说是教师,却从未见他教过书,听大人们说是文教助理,经常见他戴个草帽到学校去,要么听课,要么在会上读报,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下放回家了,说是对他进行劳动改造。再后来,他得了病,身上肿肿的,甄国红的妈妈给他挖了很多苇根、茅根、葛根在墙头上晒着,可是到最后,他还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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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讲述了搬迁时等车、装车、以及装车休息时大家的谈话,同时还有着一段小插曲,“我”与芳芳的那一段秘密,看似简单,却给文章增添情趣的同时,也让文章更富有深情,也将作者的搬迁难舍的心里显露而出。整篇文章,显露着一股浓浓的乡土风情,那条黄狗似乎也感觉到了,那份搬迁的难舍,生怕舍下他,动物尚如此,更何况在一起几辈子的家乡人。小说形象生动,耐人寻味,将你的心轻轻地融入,你也将被作者的文字深深的打动!!!精品推荐!!!【编辑:两岸春】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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