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鸥《苦恋》赏析:云雾占领的山上
云雾占领的山上
是你的家
枫叶红了又绿了
我用童心做筏
有马蹄从我身上踩过
我蘸着血,彩绘
献给你的苹果
和贺年卡
漂泊。在你门外
不,在你心外
沙鸥先生《一个花荫中的女人》这部诗集,由一个字到数个字构成诗题,绝大多数简练而含蓄。像本篇直接以“苦恋”这样炽热的字眼入诗题的,还并不多见。既是“苦恋”,必定有一番恋的艰难历程吧。到底是怎样一种“苦恋”呢?这是一个很有一些吸引力的字眼。诗人不动声色就埋下了一个悬念,使读者的好奇心顿生,这个好奇心必定驱使读者急欲去从诗歌中找到答案。看来诗歌的题目举足轻重--取得一个好的诗题能默默而积极地承担起引导读者进入诗歌艺术殿堂第一道关口的重任。
开场白有些题外之意了,还是言归正传吧!此篇读罢,我心得有三,试浅述于后:
第一、构思的灵活性和巧妙性
“云雾占领的山上/是你的家”诗选定的视角,显然不离“云雾”和“山上”。一旦确定这一视角,便该沿着江河,顺流而下。或是渲染或是烘托,尽量使诗的意境,趋于清晰和浑厚起来。但诗人妙就妙在“开门”之后,没有让我们立刻“见山”,而是不慌不忙地将笔触宕开一笔,转而写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激烈碰撞。写理想只有一句:“我用童心作筏”写残酷的现实也只有一句:“有马蹄从我身上踩过”诗人惜墨如金到“守财奴”般吝啬的程度。不能不让人刮目相看。虽然都只是看似简单的一句,却留下了大片空白,给了我们再度创造的机会。从句式数量的对比力量上看是相当的,理想与现实仿佛势均力敌。但从后面的结果,我们清楚地看到,理想“怎敌他,晚来风急”?是理想很快败下阵来,还是在强势的现实面前,表现出坚强不屈、百折不挠?诗人随后做了必要的交待。我们读罢,自会感动于诗中主人公的执着精神。也感谢诗人让我们一显身手以检验我们的形象力是否足够丰富!
诗篇的最后一节,“漂泊,在你门外/不,在你心外”其中的“漂泊”与前文构成呼应的,不是第一节,而是第二节“用童心做筏”的句子。这儿有点出人意料之外。写诗、作文从绝大多数人的实践经验来看,一般都是前后呼应。像诗人这样从中呼应的,还鲜有所闻。但既是“筏子”,那么就有漂泊、漂流一类的意象会流动起来。因此,这儿的“漂泊”不可能与“云雾”、“山上”以及“枫叶”这些东西相应和。只有“童心做筏”是与之门当户对的。应该说,这一呼应自然而巧妙,既显示了诗人用墨的轻盈,又可见构思的灵巧性,从而使结构瑧于完善和圆润。
第二、诗歌语言的概括性和形象性
“云雾占领的山上/是你的家”其中一个“占领”用得好,把云雾的一种强势姿态尽皆表现了出来。当然这样写,并不是为“云雾”而写“云雾”,仍然不过是一种“一切景语皆情语”的需要,“云雾”表现得越是强势,越能显示诗中主人公家的环境之妙;越能显示主人公的清高和远离尘世、远离是非的心境。贾岛笔下的童子带领着客人找师傅,竟然“云深不知处”!把师傅的行踪写得那么诡秘,那么神不可测,不是越能显示师傅修身以养性、淡泊以明志的修为吗?那情境与这儿的主人公之清静无为的幽妙环境,不是相映成趣吗?
“枫叶红了又绿了”红的枫叶,绿的枫叶,均各有各的风采,均让人为之动容。这一“红”一“绿”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应该是巨大的吧,二者在色彩上的对比,把人引入胜境,既美化了那云雾占领的山上的她的家,也暗示了一种时序的变化,为下面恋之久,恋之苦做了必要的交代和铺垫。
人受到世俗的洗礼,容易变得庸俗、势利,心上容易蒙上尘埃。能保有一颗纯洁朴实的心,着实不易。所以当我们读到“我用童心做筏”这样清新明亮的句子时,我们不禁会心头一热。把“童心”比着“筏”,二者看似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但作为“远取譬”的一个实例,它突破了“童话”意象的外壳,让我们随着“筏”的漂流而进入到其内核之中。在我看来,这简直就是人生中最美好的风景了。按照钱钟书“分得愈开,合得愈拢”的理论,这儿不但显得“合得拢”,而且这种语境折射出的佳境,简直又笼上了一层童话般的色彩。
换言之,这就是一种理想主义。然而,现实是残酷的。那美好的理想很快就遭到了“马蹄”的践踏。“马蹄”意象的嫉妒、猜疑、打击之意就昭然若揭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人的意志就像一个弹簧,看你强不强,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若是你强,那么再强大的恶势力,都会为你的意志所战胜。值得欣慰的是,“我”并没有倒下,虽然已经伤痕累累,已经血迹斑斑,但仍旧爬了起来,“蘸着血,彩绘/献给你的苹果/和贺年卡”这是怎样英勇的战斗!这是怎样不朽的执着啊!
“占领”也好,“枫叶红了又绿了”也好,蘸着血彩绘苹果和贺年卡也好,它们都像一串珍珠,被苦恋的线贯穿在一起,既显示了诗歌的概括性,又突出了诗歌的形象性,大大增强了诗歌的表现和感染力。
第三、诗歌的宽泛性
仍然要说到这一点(前赏析文中已有所涉及)。我认为一篇好的诗歌,很少单纯只表达一种意趣的。它往往即小见大,见微知著。而这正是优秀诗歌所具备的品质,这也是宽泛性的一个应有之义。即以此篇来看,诗歌中的“你”多大年龄,是做什么的,有什么习性爱好,与“我”到底是什么关系,等等等等,都用不着交待,这不是诗歌所要解决的问题。总体看这首诗歌的主要精神体现着一种恋情,但它又不像一般写爱的诗歌,它还具有一种兼容性,就是它反映的博爱精神。瞧,诗中写到理想与现实的尖锐冲突,那只是诗中主人公一个人的冲突吗?不,它代表了人类通常有的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诗中个人理想与现实冲突的个性,完全包容于人类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共性之中。这就不但写出了个人的情爱,也让它上升到人类共同情爱的高度,既是“你”的,也是“我”的,还是我们大家的,可见诗歌的包容性即宽泛性是不言而喻的。
2012.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