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格非的《蒙娜丽莎的微笑》
　　 人应该怎样活着？是做一个随波逐流、浑浑噩噩的人，既没有什么希望，也不会感到绝望，就这样一天挨着一天地活着？还是做那种在现实世界里如鱼得水的人，听任着自己欲望的召唤，辛苦而恣睢地活着？抑或是做那种遗世独立、洁身自好，甚至与现实世界随时都保持紧张、对立关系的人，时时处处都清冷、孤独地活着（似乎也只适合这么活着）？选择了做什么人，其实就是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这是笔者读完格非新近推出的小说《蒙娜丽莎的微笑》后，脑子里长久盘旋的一个问题。
　　 格非是中国作家队伍里，罕有的具有鲜明精神向度和价值取向的作家。他的小说观照的，总是形而上的问题，有关存在，有关人生，有关荒诞和悖谬，有关真实与虚构……等等。而他的这部小说，显然是从另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角度，向人生开掘，向存在开掘。小说的写作技巧应该说还是很传统的，明显能感受到中国古典小说的流风余韵。甚至小说所着力塑造的主人公胡惟沔，也能让人看到中国古代隐逸之士，诸如五柳先生、方山子等的灵魂底色。现实总是让他失望而且沮丧，让他焦虑而且彷徨，让他恐惧而且紧张，于是，他总是与现实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纵然是自己的同学，他也跟他们很少来往；学校里的事，仿佛从来都与他无缘；甚至他的家居环境，也带有明显的颓败和怪异色彩。这是他精神中出世的一面。当然，他精神中也有入世的一面，他也渴望融入现实的世界和人群，他渴望像其他人一样碌碌无为地活着，他渴望像正常人一样轻松愉悦的活着。他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妥协，他努力使自己适应现实，努力使自己跟其他任何人都一样。但这些显然并不符合他的性情，与世界和人群和平共处让他很不舒服。他似乎无时不刻不活在矛盾、挣扎和冲突之中。当然，是精神世界里的矛盾、挣扎和冲突。是这一个出世的胡惟沔，跟那一个入世的胡惟沔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其结果，是两个胡惟沔都在挣扎。最终，他只有选择自杀，在似乎不可调和的内心矛盾中，选择在一个雪夜，从楼顶，纵身一跃。很明显，从他的身上，我们不仅看到的，是隐逸之士的灵魂底色，而且看到的，是千百年来中国知识分子一脉相承的精神和人格结构：外道内儒，或者外儒内道。格非创作这部小说的初衷，明显不是仅仅要为读者塑造一个特立独行、操守高洁，但却活在内心儒道冲突中的知识分子形象，他另有更深刻的思考和开掘，他是要通过立体、鲜活、矛盾、复杂的“这一个”，通过他的人生选择和内心挣扎，来扣问世界和人生的悖谬之处：听凭自己欲望召唤，辛苦恣睢活着的李家杰，渴望自己能像胡惟沔一样活着，做梦都想过胡惟沔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他从胡惟沔这一类人的存在，看到了“我们这个世界还有希望”。可是，胡惟沔却做梦都想过李家杰的生活。正如胡惟沔所说：“也许，我们每个人在心底里都想过别人的日子，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根本悖谬所在。”对每个人来说，似乎生活都在别处。可是，你想到没有，“别处”的人或许还觉得，他们的生活正在你现在所在的“此处”。我们不禁要问，人诗意的栖居地，究竟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