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与“科长”
　　 三十多年前，考入中师的数学专业学习。在学校这段时间，学习压力大，同学们都很忙，几乎无暇交流交往，可是每天在一个教室里学习，在一间食堂吃饭，活动在同一个操场，还有逊克和黑河两地学习经历，（因为校舍的问题，入学的第一年我们学习的地点在逊克）在同一条路上留下前行的脚印，也留下许多共同的记忆。
　　 在逊克时，有个张老师，教几何课。好像是个老高二的，返乡当农民，也就三十来岁的年龄却满面风霜。他七七年考进师范，仅学了一年的课，七八年还没毕业就被学校派来代我们的课。由此可见，当时师资缺乏到何种程度。好像他的家就在那一带的某个村落，每天骑个自行车来上课。
　　 张老师人很热情，就是备课不细。在黑板上证明几何题，经常会推导不下去。班里的几个“几何高手”给他支招，上课就演化成他在黑板上记录学生的对几何题推理证明的过程。
　　 有一次，他在黑板上写了几道几何题为作业，让学生们第二天交。其中的第四道是个三角证明题，怎么也证明不出来。晚自习下了，大部分同学还在研究。一晚上，有几个男同学彻夜未眠也没证明出来。
　　 第二天，张老师一反常态早早来到了教室，问有做完题的吗?
　　 就第四道题没做出来，老师给讲讲咋做吧。张老师拍着脑袋道，我一想就做不出来，我少写了一个条件……
　　 哎呀，缺少条件怎么证明呀？白费一宿的功夫了，你说气人不？七嘴八舌的。后来同学们背地里就叫他“张三角”。其实张老师的脸上宽下窄也呈三角形。
　　
　　 回到黑河总校，给我们班讲数学分析的是吴老师。吴老师个子不高，圆脸，眼睛又细又长，说话的声音浑厚，人也很和蔼。据说他是学校数学系解题能力最强的。
　　 那时我们上大课，每节课一个半小时，一上午两节课。这学期数学分析是主课，几乎都安排在每天的第一节，学生精神状态最好的时候。
　　 吴老师走上讲台，眼睛抹搭着，谁也不看，在黑板上写下例题就开讲。他流畅地叙述计算所用的公式定理，讲解着根据公式定理推导出的解题步骤。整个过程中，他不看教材也不看教案，“胸中自有百万兵”，口说手写，气势贯通。诺大的黑板上一会儿就布满了数字与运算符号组成的算式，工整而华美，真可谓一派云烟，气象万千。
　　 可是四下望望，百分之九十八的同学已经伏在桌子上睡着了。而且大部分人得到下课铃声响起才会醒来，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同学们对吴老师是很尊敬的呀。
　　 上课了，我告诫自己，下乡三年，好不容易得到学习的机会，数学底子又不好，怎么能上课睡觉呢？不能睡，绝对不能睡。
　　 我看着黑板，认真地听着吴老师讲课。不好，脑袋开始发昏，狠狠的掐自己的胳膊一下，疼得一哆嗦，振作起来努力听老师讲课。眼睛盯着黑板，随着老师的板书移动目光。我在听课。可是老师讲课的声音却越来越远，我的眼前迷蒙一片。啊，睁着眼睛睡着了。
　　 这堂课下来，我认真地分析原因，恍然大悟，是吴老师讲课的声调有问题。他的声调没有起伏，语速没有变化的，没有抑扬顿挫。吐字节奏平平的讲课声音成了效果极强的催眠曲，让学生毫无知觉地遁入睡眠且沉睡不醒。
　　 教师讲课的声音对掌控课堂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悟到了这点，在我任教的生涯中，一直引以为戒。所以在课堂上总能主导着绝大多数学生的注意力。
　　
　　 那时，学校对学生的教学实习非常重视，先是集体备课，老师指导，写出教案来，先由老师同学来听你的试讲，在征求试讲班级的任课老师的意见，然后才能上讲台，给学生讲课。
　　 我们班当时分两个实习组，一组去西岗子，一组去瑷珲。我是去瑷珲的。实习指导是教数学教学法的黄秀岭老师。
　　 黄老师是四川人，个子不高，秃顶，圆眼睛，用四川味的普通话讲课。上课时常有的姿态是侧身站在黑板前，头昂着，眼睛向上望，好像在看着意念中的远方全然不管身在何处，意义何为。
　　 黄老师总是在探讨分析，中学数学的每一部内容，如多项式，因式分解，一元二次方程的解法与韦达定理，解析几何的概念等，都是那样的生动有趣，就像一群活泼顽皮的小动物，我们怎样把它们介绍给学生，让他们彼此成为好朋友，就是怎样导入讲授能引起学生们的兴趣和钻研精神。确定每节课的重点以及难点与重点的区别则像单独推出的角色如何隆重出场……
　　 在他的引导下，我觉得讲一节数学课，不仅传授几个知识点，简直像在排练导演着一出戏，老师和学生既是演员也是导演，还都可以发表评论，又专注又热闹又有趣。
　　 因此，他的课大受欢迎。同学们都围着他提问讨论，他也乐此不疲，笑眯眯的听，笑眯眯地说，笑眯眯的让我们学会了备课讲课。
　　 黄老师讲课还常常设问：这道题，大家说蓝（难）不蓝（难）？我说不蓝（难）……我们都爱听他讲课，幸亏实习时他和我们在一起，若不然一个月听不到蓝（难）不蓝（难）？会不习惯的。
　　
　　 学校还有一个人记得很清楚，他是学生科长。
　　 回到黑河总校后的一天下午，学生科长给我们几个外地返回的班级开会，宗旨是要介绍一下学校的情况和各项规章制度。他拿着一沓准备好的讲话稿，念几句就脱稿解释解释，语无伦次，言辞贫乏，总在强调说我就介绍一下梗概啊，一会又说这是梗概啊。讲了半天，只是梗概来梗概去，云里雾里不甚明了。
　　 结束讲话时，他想表现一下政治素养和学生科长的祝愿吧，就引用了一段毛主席在苏联接见中国留学生的话。他说毛泽东主席说过：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好像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科长把语录念错了！毛主席原话是“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他说成了“七八点钟”。这种行为要是发生在文革时期，能被定为反革命罪遭批斗的，弄不好逮捕法办也没商量。
　　 文革期间，县砖厂有个工人，在窑上出砖，（就是把砖窑里烧好的砖搬出来，是个又苦又累又脏的活，灰尘贼大），这个工人正好站在窑口的西面，刮得是东风，腾起的土灰顺风都扑在他的身上。他就说了一句，“刮西风多好啊。”坏了，就这一句话，当时就被在场的造反派打成现行反革命。罪名就是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东风在当时被赋予的意义是革命势力的风，是荡涤“四旧”的风，是吹来大好形势的风……西风则正相反，是落后的腐朽的反革命的象征。按着这个荒唐的逻辑推理，那个工人说“刮西风好”，其反革命目的昭然若揭嘛。
　　 好在已经粉碎了四人帮，结束了十年浩劫的畸形统治，政治环境宽松了，学生科长说错毛主席语录也不会因言获罪。
　　 只是我们都是从十年动乱中走过来的人，背诵毛主席语录曾经是每天必读的功课，特别是这段语录，更是耳熟能详的。学生科长既然想在讲话中引用毛泽东主席的话，就该弄弄准确，避免出笑话。面对底下学生们互相求证和议论，他很尴尬的宣布散会。
　　 这次会后，不知哪位幽默的同学送给学生科长两个绰号，一个叫梗概科长，一个是“七八点钟”。并且得到史地、政治、音乐、体育等兄弟班的的认可。据说学生科长的这两个绰号，乃至在好几届学生中流传。
　　
　　
　　
　　 2010年12月写就
　　 2012年6月30日又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