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小说』那深深的黑洞
整个冬天南疆没有下一滴雨,一直到春天过完,雨还是没星点踪影。热辣辣的风从老尖山吹过来,整个坝子似乎都要燃烧起来。蒜苔在地里抽不出苔,油菜花开过后及早凋谢,大麦卷起了笼,收割的时候,麦穗高高扬着头,镰刀割下去,没一点韧劲,轻轻一拉便连根起来了,握在手里轻轻一放似乎就迎风飘走了。
把你水烟熄掉,这一大块麦田,怎么能见一点火星。
今年这麦子也叫麦子?打起糠也没几斤。
林勇不理会媳妇的话,仍坐在田埂上吸水烟筒,四周升腾起一阵烟雾。林勇背心上是一层层干了又浸湿的汗渍,盐一样的白纹像一幅水墨画,重叠层垒光秃的山。过了烟瘾,拿起屁股下发了黑的白草帽,飞舞着镰刀割起麦来。
我看,种完田,打工算了,这地再种下去还不亏死了。
媳妇秀割回转,两人碰面时,林勇对秀说。秀抹了额头的汗珠,立起身来望着林勇。
你去我也要去!
家里不是有老人嘛!孩子也在上初中,不留下一个人照顾,那怎么放心?
那我出去,你在家!女人打工赚的钱也不比男人少。
你出去,我不放心,外面打工临时夫妻那么多,你跟人跑了我怎么办?再说了我窝在家里,还算条汉子吗?别人会怎么笑我!
你去了我会想你!晚上床一空,我心就没着落。
哈哈!秀,这是你真心话吗?那干嘛每晚泠脊背对我。
去你的,谁让你一上床就要,也不懂点情调。
田翻了,两百元一亩机井水,林勇熬了两夜去排队,水才进田,黑着眼圈把烟苗栽下。没过几天苗蔫了下去,又一桶桶从自家水井里挑去浇。水井也很快见底,浅浅的汪在井底。又往箐里去拉了几天,烟苗才渐渐见绿,雨也淅沥淅沥下了起来。
林勇在烟田里捉虫时,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沾满烟油的手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是表哥吗?家里烟栽上了吧!我这有活,就上次说的沪昆铁路线上,你来吗?
来!来!你和老板谈好就行,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那你明天来,我把地址给你发过来。
林勇对秀保证心里只有她后,第二天一大早林勇和同村的几个年轻人就一起去了省城,买了去工地的火车票。
到了工地,表弟领着安排了宿舍,又带着他们去财务室报到。
小伙子们都挺精神,不错,都有一把力气。就先到立架组上班吧!好好干!一会去库房领安全帽和工具,回去好好休息,下一班你们就上。
财务是个和气的小老头,登记完身份证,便带着他们去了库房。
到了工地,才知是隧道,站在隧道口看着深深的两个黑洞,昏黄的灯光从里面射出,心里有点发怵,可既然来了,也就只有好好干,条条虫子都咬人呀!
冼澡时,经过空压机房,十多台空压机嗡嗡作响。表弟说,里面在喷浆呢。
什么是喷浆呀!
就是钢拱架支护了,布好钢筋网以后,用喷浆机把混凝土用气压一点点喷了凝固上去。
那混凝土到了拱顶不就掉了下来。
不会,有速凝剂呢,有配方,再要的就是技术了,以后你们看多了就会明白了。
第一次到隧道,神秘而新奇,眼前的一座大山,将要有隧道穿过。洗澡时大伙兴奋不已,说要是有孙悟空筋骨棒那么一捅,就穿一个洞,再捅又是一个洞。
听到这话,大伙笑得前俯后仰,其中一个笑着对那人说,我看呀,都不用孙悟空,你的小钢炮对着山一挺一个洞,再挺又一个洞。
冼澡房里的热汽中便有两个男人光着身子嘻笑追打着。洗完澡,到小店里买了牙膏牙刷,洗发水,还有电话卡。小店老板说,香烟也有,要带几包吗?大伙笑了笑,退了出来。行李箱里每人都带了好几条春城足够抽一些日子。
回宿舍打了几回扑克,便各自睡去。坐了两三天车,一倒在床上便睡得极沉!到了凌晨,突然有人在敲门,边敞敲边喊,上班啦!起来拉拱架了。
几人迷糊起床,随着领班去拉了拱架,一根拱架二百多公斤,好家伙!两人扛一根上了车。接连扛了九根,共三榀,坐上了车。车子摇摇晃晃进了隧道,昏暗的灯光晃动成无数影,光影飘浮着细的灰尘,边壁上一个巨大的风袋饱饱鼓胀着往里面送着风,下面是一根风管一根水管一段段用法兰盘栓了螺栓连接着延伸向前方。突然感觉有些胸闷,头晕,刚上头班的几位同事,脸色苍白,紧紧抓住车侧门。
没关系,放轻松,第一次进隧道都一样,下一班,这种感觉就会消失了!
车很快停在台车外,老工友看着新来的工友紧张模样,便让他们放轻松。大伙下了车,把拱架放在了装载机上,然后让装载机把拱架高高举起,大伙爬上去把它们放在了高高的台架上,在洞壁下缘也各放了三段。拱架安放完,有了休息的空档,林勇和同村的几个小伙在高高的台架上坐着休息,汗水已经浸湿了衣服,安全帽戴在头上感觉很沉。林勇这时才有时间细细打量隧道的布局。刚才经过的是一辆似龟壳的圆弧台车,是用来浇注混凝土的。自己所在位置是用挖机挖空了的,有少许的水浸出。再住前,是已经支护好的地段,可以看见原来支护的拱架已经有严重下坠,有清晰裂缝,有些地方已经在用工字钢立起来支撑住。这一段面大约有百十米,再住前可以看吒见另一个支护台架。林勇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是来更换拱架的。
勇哥!看那裂缝,隧道会不会……
林清,别乱说。
林勇知道他要说什么,忙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大伙出门都讨个吉利,谁愿去触霉头。
休息了一会,大伙齐心把拱架立了起来,焊接固定,拉上了横筋,要把钢筋网片一一布上时,从外面拉进来一车石棉瓦,老工人很快把石棉瓦塞进拱架里侧,又把外面用钢筋网铺了。新员工一看傻了眼,这千秋万代的坦途,能用上这一脚能揣破的材料。心里是嘀咕,可手里还是一样得干。
活干完,大伙走出洞,天已经亮开了。洗了澡,吃过早点,又都睡了起来。
天太热,下午房间里呆不了,林清便约林勇出去走走。两人沿着小道,到了河边,河水清洌,轻翻着细浪。再往前走,是一大水潭,三米多高的水从崖上跌落下来,形成了一条小瀑布。两人脱得只剩裤衩,一跃进了水里,水花飞溅,好生凉快!两人自由地游着,扎着猛子。
玩得高兴时,一回转才发现岸上有一男一女,男的正在脱衣服要下水,女的脱了鞋,拉着裙摆,踩着浅水,在那来回走着。男子五十岁左右,女的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男子下水后,便游了过来,两人从水里立了起来,友好地向男子笑了笑。阳光下两人健硕的身材很是阳刚,尤其林勇六块腹肌显得健硕有力。
刚来的吗?看你们很面生,隧道里干活吗?
昨天来的,刚上了一个班,你也是在这隧道上班吗?
是呀!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叫林文。对了,你们游得不错,老家有海吗?
有,洱海!巧了,我们也姓林,他叫林清,我叫林勇。
那我们就是一家子了,呵呵!洱海也算海吗?我老家的海才叫海呢!坐上船,似乎永远也到不了海的尽头。
哦!那才是真的海,蓝天沙滩,好地方呀!
对了,你俩工作上有什么特长?
我懂电,林清是我们的秀才能写会算,还会写诗。
哇!这么厉害!山峦小溪,绿荫红花,美人于岸,帅哥于溪。啊!多令人向往的地方。
林文笑着吟了诗,便一头扎进水里,似一条鱼一下子窜过水帘,在飞溅的水幕里微笑着。两人也毫不示弱,一个水猛下去没了踪影。
两天后,两人工作都换了,林勇进洞当了电工,电工包一背,哪里需要就去哪里,没事时就呆在屋里。林清去库房管理货物,一去就把货重新做了摆放,一一归了档,每天把库房弄得干干净净,谁来领取,都是一个笑脸。只要是工作所需,短缺的马上上报,积压时久没了用途的都作了退货处理,整个工地都夸这小伙做事利落。
两人都有所明白,是林文帮了他们。想找机会谢谢他,从那天后再没见他在工地出现。问了表弟,表弟说,林文是隧道的大股东,平日里很少来工地。住在省城,手腕好着呢!人也不错!你们看到的那女孩是他包养的,香车美女,这才是人生呀!还是你们俩好,他一句话就给你们换了工作,看我,看我肩头,
表弟说边说,边拉下衣领,两道划痕已结了痂。大伙笑了笑说,改天你也去守着,他一来,你就跑上去,说不定你也能遇到个美差。
这,我不去想。吃什么干什么那是各人的命。谋事在人,成事得在天,是不能强求。再说人与人之间讲个缘,遇见了也不一定投缘。
表弟说话间,又一次出错了牌,脸上又多了两条黑色胶布在两腮挂着。
六月,神九载着三位航天员上了天,全国都在仰望天空,纯蓝天空,肉眼里闪烁满天星光。工地也不例外,神九和天宫一号成功对接时,大家都欢呼起来。当呆了十三天的航天员出舱的瞬间,一秒秒时间过去,心紧紧绷着,直到三人安全出舱,心才落了不来。
十三天呀!就那么呆在一铁疙瘩里十三天,便难想象十三天是如何过来的。呵呵!若能上回天,这辈子值得了。
林勇看航天员都安全了,这才背了电工包,上夜班去了。谁也没想到,他这一出门,再见到他已经是十三天后。
库房里也没什么事,林清也凑了上去,和大家玩推十点半,胀死了掏一元,对方清了付二元。玩到夜里十点,钱就那么点,一会在你手里,一会我又嬴了过来。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便打着呵欠睡觉去了。
下半夜,感觉外面闹哄哄的,谁也没在意,都以为是梦中,是错觉,谁也没起床去看一看。天刚刚亮,有人进屋拧亮了灯,以为是林勇。财务和一值班人员叫醒大伙,让把手机拿出来一下。也不知要干什么。带着一脸疑惑,把手机递了过去。手机卡很快被一一拿出,登记了姓名,又把手机归还。
打扰了!各位继续睡。
说完,关了灯,两人拉门走向了下一个房间。窗外是一层青灰,躺在床上,再也没法睡去。林清尿胀得厉害,起床去尿尿。
快起来,快起来!隧道昨晚塌方了,龟儿子就瞒着我们。
没多一会,林清哭丧着进来。这着实惊人,林勇到现在也没回,难道?没再住下想,兄弟几人连忙穿了衣服,往洞口奔去。
回去,洞里谁也不让进去,洞里在检查。
你他妈的到现在还不说实话,赶快让开,让我进去。
看到洞口几个福,没再住下想,兄弟几人连忙穿了衣服,往洞口奔去。
回去,洞里谁也不让进去,洞里在检查。
你他妈的到现在还不说实话,赶快让开,让我进去。
看到洞口几个福建人把住不让进,一想到林勇生死未卜,兄弟几个怒火冲了上来。
说了不能进,南蛮子听不懂人话吗?
你狗日的还是倭寇呢?让不让,不让就让你尝尝南蛮人是怎样野蛮。
林清给大伙使了个眼色,大伙一起扑了上去,把他们撂倒在地。林清趁此机会跑了进去。
林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往外逃的脚步退后了,竟然给了自己一线生机。刚把水机放下,看水上来,声音也正常了,便洗了手,背了背包,想往外走。突然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响,紧接着拱顶上的喷浆料跌落下来。支护好的拱架在弯曲,没能支撑多久便完全和碎石一起塌落地上,刹那间碎石,泥土似捅破了的水袋,全涌下来。开挖台车一点点在推移,很快被泥石流吞没。无法去想象头上是怎样一道暗流。
秀!我就这样被吞没,就这样掩埋在深深的黑洞里吗?掌子面还有灯光,是挖机的灯光。突然断了电,挖机师傅和一值班员还不明白什么原因,只听到林勇一路凄喊而来。
当林勇一路奔跑到他们身边时,泥水已经漫了过来,两人忙拉起林勇站在了挖机上。泥石流在开挖台车前越堆越多,形成了一道阻力,往前的速度越来越慢。泥石流似一头猛兽转向往洞口奔去,给三人留下近百米的空间,只是与外界是完全隔绝了。
此时,除了等待救援,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时间变得漫长,不知道泥石流吞没了隧道多少米,也不知要多久能出去,一切都是未知,只有车灯告诉他们还活着。而这唯一的希望也不能常开着,毕竟油是有限,便只能让灯一会亮一会熄灭。灯一熄灭,眼前便陷入无边的黑暗,彼此听到对方的心跳。
外面有人吗?能听到我们声音吗?快来救我们呀!
虽然知道这是徒劳无功的呼喊,三个人还是轮换着向往呼喊。只要透过这泥石流堆积的墙壁,让外界知道里面有还有生命迹象,三人就有了一线生存希望。
头顶轰隆声消失后,泥水渐渐向外退去。林勇和值班员走下了挖机,试探着向塌方段走去。挖机师傅把挖机也开了过来,林勇站在正中想止住他不能再继续往前。
你让开,我不能在这等死,也许我能挖出一条生路来。
你知道顶上是怎样一个黑洞,有多少泥沙淤塞,你这举动会让我们处境更加艰难。
反正是一死,我要试一试。
挖机并没因林勇而停下,无奈之下,林勇只有闪在了一边。挖机刚到塌方段轻扒了一下,泥石流哗的一声移动过来。挖机很快转向,返回原地。挖机师傅是个年轻小伙,刚才一番折腾,受了惊吓,坐在车里哭了起来。值班员是个小老头,挖机师傅一哭,他也蔫了下来,无力地坐在挖机履带上。林勇打开手机,时间显示已经是早晨七点。外面一个漫长夜晚已经结束,而眼前的黑暗,白天黑夜又有什么区别。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