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小说』其实你不用去远方
曹青青怎么也没想到,大年的早上会在老炉厂街上遇到王灯儿,她在菜市上站着,前面是一堆堆葱、芫荽和青蒜,青青翠翠,碧绿间还沾着水珠儿,在朝阳下晶莹闪烁着。她还是那么美,那忙碌着给人拾捡的手儿,和葱白一样修长干净,窈窕的身材,蹲下站起来都是那么好看,一双会笑的眼睛,浅浅酒窝,从小嘴里跳出话儿干净利落。
王灯儿也看见了曹青青,一边拎着小称称着,一边高兴地叫着:“坡上草青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在村里也没见你出来转转。”
“我昨天回来,到家天都擦黑了。”曹青青看着王灯儿的眼睛,那眼神很平淡,少了多年以前的喜悦,曹青青一时之间,添了几分失落。
而更让她失落的是在王灯儿给曹青青装捡了一袋葱和芫荽之后,王灯儿的丈夫小少爷的到来,站在王灯儿身边不及王灯儿的肩。底线脖子橄榄头,小少爷的发育似乎在和王灯儿曹青青一起上小学时就停止了。王灯儿花一样人儿,开在一截满是皱纹的枝丫上,看不见秀水山清,有的只是那花儿孤艳开放。
随意聊了一会,曹青青便要离开,王灯儿递过葱和芫荽时,曹青青没多说什么,伸手要去拿钱,手却在王灯儿手里了,那手儿冰凉冰凉停留了一会,在小少爷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下,很快就松开了。
老炉厂街是一个乡村集市,刚开街那年,曹青青和王灯儿还在二十村宇阁的中学里念初二。开街的那天,女同学们手拿纸花,男同学抬着锦旗,敲着锣鼓,一路欢呼着经过洱海厂,绕着集市转了几圈。大伙儿小脸扮得粉红,一个比一个俊。曹青青脸上的妆是王灯儿给画的,曹青青笨手笨脚地在王灯儿脸上画了两道浓黑眉毛时,挤在语文老师宿舍的同学们全都笑开了。王灯儿拿起镜子一看,气呼呼地说,女儿家是要弯弯柳眉的,这么粗的眉,难道我今天要扮女包公吗?曹青青想要给王灯儿擦了重画,刚擦净,王灯儿就溜走了,奔着女老师那边去了。
开街仪式休息空档,同学们坐在草地上讨论着今天谁最俊。女生们推起了王灯儿,男生中拥出了曹青青。两人往场中央一站,大伙儿便开始起哄,要他们唱支歌,曹青青脸儿一红,小脸越发俊俏,眼儿更加楚楚可怜!
王灯儿笑着说,坡上草青青,今天我可被你比下去了,大家伙看他今天是不是比女儿家还俊呀!话刚说完,王灯儿便笑着跑回人群中坐下,只剩曹青青一脸潮红地立在草地中央。
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明天明天这歌声飞遍……
溜下去的王灯儿,很快又被挤上台。两人站在台中央,带着大家唱起了歌。时间真是一把离弦的箭,射出去那些时光便再也无法返回。那美丽的妆容,似乎还在脸上,一晃十多年就这样过去了。曹青青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脸上,脸儿不再那么光滑,皮肤已经开始松驰了,已到而立之年,曹青青还是孑然一身。上天却戏剧化地把王灯儿从自己身边推走,扔给了小少爷,扔给了只有三合霉豆腐高的株儒,王灯儿幸福吗?这是曹青青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话题,今天的一切,死去的王虎,王豹,狱中的父亲曹电影,这一切,都和她有莫大关联。
时光荏苒,老炉厂街繁华了一段时间后,便开始萧条,眼前一排排平房,已渐见破损,几个修理铺,杂货店,几张肉摊,一个村卫生所,再有就是与红岩街同一天开的集市,来得不早,散得却早。没风景可赏,也没地可玩,就近的村民来了,买了所需,转身就走,一条街几分钟走完,再走十多分钟便也各自到家。
曹青青拎着葱和芫荽,没做多大停留,便走回路边,发动车,往小官庄方向开去。
王灯儿,王灯儿,曹青青脑海里全是王灯儿的身影!那天的脂粉香似乎一直还在,曹青青没走宽阔的新路,而是转向洱海厂,行在那段属于他们,充斥着少年香味的土路行去。
犹记得那天,开街仪式结束后,两人一起回小官庄,王灯儿执意不让曹青青洗去脸上的油彩。王灯儿说,留着好看。曹青青便没坚持冼去,跑到商店买了两个雪糕,一盒鸡蛋糕,两人一路吃一路走。
到了二十村宇阁时,王灯儿在一段塌了的围墙外张望,曹青青一跃,跳进院中,站在某一段时间这里成为永增粮场的水泥地上,欢快地转着圈,跳起舞来。
王灯儿依在土墙外,一边吃雪糕,一边咯咯地笑着,夕阳的余辉,照在王灯儿的脸上,那脸儿,似一朵丁香般美丽。
灯儿,你吃雪糕的样子真好看!曹青青走了过去,在围墙的这一边,专注地看着王灯儿。王灯儿拿起雪糕,三下五除二地几口吃完雪糕。好看吗?说完,便也跳进院内,跑过荒草,向宇阁里去了。
灯儿,快出来,别进去,那些房屋随时会塌的。曹青青在院中喊着,王灯儿却早已跑进了宇阁顶端,在窗口看夕阳呢。
曹青青等了好一会,不见王灯儿出来,便也跑了进去,前后院寻遍,南北厢房一间间喊,小小的耳房也没放过,就是不见王灯儿。找累了,院内光线暗了下来,一时心里有些寒碜,这有近百年历史古建筑,平日里毫无人迹。
曹青青一抬头,却见王灯儿在阁楼顶端咯咯笑着。曹青青借着余光,小心摸索着走上那回旋楼梯,一层层往上爬去。那木梯多年失修,走上去便吱吱呀呀响成一片。好不容易到了三层顶,王灯儿正远眺着西山恋恋不舍欲落未落的昏黄夕阳,山谷中小河浅浅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那单拱的石桥无依托的跨立河上,几丛芦苇摇曳,几株老树静默。牧归的牛羊,从田间荷着锄回归的父辈亲邻,采茶女唱着曲儿走在小道上,手中轻甩着迎春的金黄,那花朵儿金黄金黄,那一轮昏黄在轻甩中,悄悄滑落,这一切真美!
曹青青看着青昏的天空下静卧依偎在河两岸的大小两官庄,村庄上空升起袅袅炊烟,很快地也化进那淡淡薄雾之中。
你说,太阳落下去的那边有什么?王灯儿轻轻靠在曹青青肩上,曹青青伸出手,搂在她肩上说,一定也有对小人儿,和我们一样在阁楼上,看日出呢!说不定那女孩也叫王灯儿,男孩也叫曹青青的。呵!真的吗?他们也在另一端,感受着我们的存在吗?你脸真光滑!王灯儿的手在曹青青脸上轻轻抚摸着。曹青青嗅着她的发香,慢慢地吻向她的额头,然后是眼脸,王灯儿紧闭着双眼。曹青青一路吻下,停留在王灯儿的唇上,那薄薄的唇像蝴蝶的双翼,柔柔软软撩动着少年的心,曹青青轻轻咬住,又缓缓放开,像条鱼儿在轻轻啄着河泥。直到那唇轻轻开启,舌便滑落进去,和里面一条鱼儿轻轻缠绕,交叠,似两条鱼儿自由游在湖水里,湖底,浅滩,沼泽,这是少年的初吻,朦胧中带着几分诱惑,些许神秘。或许还可以做些什么,但两人心里都明白,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一步,已经很美好了!
想到这,车上的曹青青无意中嘴角扬起了笑意。车很快行到二十村宇阁前面,永增中学巳经合并到镇中学去了,老中学前面立起一排楼房,是永增完小,眼前二十村宇阁也修茸一新,飞檐走壁,丹青油彩,楼阁辉煌,远远看去似玉宇宫殿。
宇阁前池塘里,人们围着刚网的鱼儿争相购买着,几个只穿了裤衩的青年,正在不远处火堆旁烤火。曹青青停下车,也围了上去,在池里捉鱼的男子,全身冻得通红,在人们指点下用网兜网上来,让一女子称秤计价。乡邻间自然有熟识的,曹青青微笑着点了点头以示问候!那男子突然拎了一条六七斤重的大草鱼走上岸来。
曹青青,接住!说话间那鱼就扔了过来,曹青青一时没接住,那鲜活的鱼儿便在岸上左蹦右跳,眼看要跳回池,青年两步上前,按住了鱼,拎着腮帮,扯了根塑料袋,穿了过去,打了个结,那鱼跳了一会,便安静了下来。
秋天,是你呀!以前精瘦的,一下子怎么胖了一大圈,看来是过得滋润。曹青青此时才看出来捉鱼的是同学秋天,这一池鱼就是他的。
什么滋润呀!你看我赤红冻膊的,我苦呀!呵!我是喝冷水也长膘的,怎么样,外面混得好吧!混好了别忘咱兄弟。对了,媳妇儿呢,改天带来让哥认识认识。
媳妇还不知在谁家呢?曹青青接过秋天递过来的鱼,一时竟无语了。
唉!我就不明白,你和灯儿那么好一对,怎就弄成这样,以为这些年,你在外面逍遥了,没想到她苦,你也苦的,我忙去了,我就住那楼里,有空过来玩。秋天指着池塘不远处一幢小楼,说完便又跳进网箱忙碌起来。
看着远处气派小楼,再回头看冰泠池水中呵着热气忙碌的秋天,想起卖葱和芜荽的灯儿,眼角一阵温湿,人生活着真是不易。这些年自己也饱尝辛酸,可谁又能看到呢?
2
小官庄,曾经是古驿道上一官方驿站,来往马帮曾在此歇脚打尖。它坐落在弥渡坝子西边山角,大横箐和黄龙箐似两条龙,静卧在村庄两侧。一条溪流从大横箐上游分流而下,穿越村庄而过。一棵古榕立在村庄正中,虬枝盘旋,须根交错,古榕下是一古祠,古祠因多年未修,而显得斑驳陈旧。
人们曾在这里祭祀,也曾在这里办公,作为生产队所在地,村小也曾办在这里。后来,村委会有了新址,小学校也合并进中心校,古祠便成了老年活动中心。新建房屋一家家往前移,原来紧靠山坡建的一座座四合院,便唱起了空城计。只有那一条溪流依旧清洌流过,流过老宅,奔向新居。从那一户户青瓦白墙院落,一步步跌落下来。每一个跌宕,飞溅的水花,年年打湿那布满青苔的石板,一丛丛竹,一棵棵桃,静静的在这空城里繁盛开花结果,一只只野兔,冷不丁的从墙角经过,再很快消失,这便是空城里的生机了!
曹青青的家,就在古祠左侧。很高的门楼,青砖朱红,翘起的檐下镶嵌出各种几何图案,干静白灰上,曹电影用毛笔勾勒出远山近水,田园古刹,农舍菜田,瓜果牧牛,应景的几句诗词,看上去别拘一格,门楼前是十几步石阶,石阶两旁栽了两丛金竹,竹子修长而青翠,年年绿,年年长。
曹电影在家时,常常砍了金竹,细心修理好,做成鱼竿,邀上王灯头,两人一起到黄龙箐钓鱼。王灯头早些年在镇上有一铁匠铺,打得一手好农具,喜欢花灯,逢年过节,小官庄的灯便是他组织起来的。曹电影早些年在昆明,在电院里当放映员,回小官庄后买了放映机,挨村给群众放电影。
曹青青是在七八岁的时候才和母亲一起回来的,姐曹翠翠还在昆明读高中。曹青青不明白父亲为何放弃城里回乡下。
你叫什么名字?
曹青青
坡上草青青吗?
不是,那你叫什么呀!
王灯儿
哦!我知道了,你是王灯头的孙女,你也喜欢花灯吗?你会唱吗?
喜欢,但爷爷只教了几首。
曹青青第一次见到王灯儿时,是和父亲去黄龙箐钓鱼,王灯头带来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女孩。那是一个春天,黄龙箐四山坡上开满了山茶花和映山红,夹杂在碧绿的草地间,那一团团粉红,或是赤红,繁重的,星点的映染着湖水蓝天。王灯儿和曹青青采了一地的山茶,两人坐在上面玩要,曹电影和王灯头在湖边专注钓鱼,一动不动。曹青青问王灯儿会唱花灯后,王灯儿便站在山茶花上边唱边跳起来。
螃呀么螃海(蟹)哥!
一只螃海嘛八只脚
长着一张辣哈哈嘴
顶着一个烂壳壳
王灯儿和曹青青在坡上唱得起劲时,王灯头和曹电影在水库边却争吵了起来。只听曹电影址着嗓说,想我在昆明,那新片一开播,立马就是万人空巷,人潮如蚁的往电影院涌,那些个英雄人物,历史故事,让布幕下的人笑成一团或是悲泣一片,电影放映结束,那情绪还在荧幕内久久不舍回过神来。这就是艺术,是你王灯头一个打岔老头能比的吗?
王灯头一听,心头大为不悦,回驳道,艺术?你又知道什么叫艺术?让我来告诉你,花灯儿才是真正的艺术,他从民众中悄然而出,质朴的反映出生活中喜闻乐见的趣事,是大伙儿从心里流出来的言语行为,若没有生活,你那电影里一个个纸人般的影像不都成空,似个影子,虚幻,那一场场戏能鲜活灵动,能那么感人吗?
哈哈!百花齐放,电影才是真正让社会群体喜爱的一支奇葩,
这我无异议,可我就不明白,你在昆明干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被哄回家了?
什么叫哄回家,我是回家作推广了,我要让小官庄的人天天看电影。你以为和你一样,报个喜,也会把贺词说错,弄得一场空,哈哈……
“鱼,好大一条鱼!快来!快来!”王灯头见竿下有了动静,连忙收线,只见一尾约四五斤重的草鱼浮出水面,很快被拖到了岸上。曹电影连忙跑过去把鱼按住,手塞进鱼腮,取出鱼钩,把鱼放进桶里,鱼儿在桶里扑腾了一会,便安静了下来。王灯儿和曹青青从山坡上跑了下来,欢喜的在桶旁看着鱼儿在桶里一动不动。
又呆了半响,只钓上来几尾小鱼,看太阳在湖底越沉越深,便收竿回家。曹电影去打了酒,王灯头在家烧饭弄鱼,喊上几个自家兄弟,一起过来吃鱼喝酒,喝醉了继续他们争论他们的电影和花灯。争论没结果时,王灯头就会拿起二胡,在门坎上坐着拉起调儿来。许多的时候,曹电影会安静地坐在院中,呆一会便悄悄离开,只有偶尔的时候,他会来上一段,花灯调儿字正腔圆,声情并茂。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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