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爷和黄狗
撑爷的老婆和儿女们在县城里过着舒活的日子,他们大约有四五年没回来吃家里锅灶上做出的饭了。院子里那体面排场的两层小楼和两间精致的小平房每天只有撑爷和他的黄狗松松垮垮地上下出入,看起来倒是异常清闲自在的。
早上刚刚起床,撑爷从柜子里取出洗得非常干净的白衬衫和那件料子异常轻薄的月白色长裤穿上,在镜子前面照了照,觉得这身衣服配上黑色的高级皮凉鞋保准会蛮对得起观众。
黄狗听见了屋里的动响,脚步轻盈地从院子里跑进来。看见撑爷在照镜子,也摇着尾巴凑了过来,乌溜溜的黑眼睛灵活地瞅撑爷,再瞅瞅镜子里的他,然后张一张嘴巴,柔软的长舌头伸出口外,打哈欠似地摆一下脑袋,又把嘴巴合上。
撑爷从镜子里看着黄狗,问它:“咋样?不错吧!”
他昨天刚刚去理发店剃了头发,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的,加上他那副天生就很魁梧高大的身材和跟蒋中正几乎一摸一样的容貌,他满怀自信地吭了两声,算是给自己加油助威。
黄狗的四肢爪子在地上勤快杂乱地点起来,后腿微曲,屁股微微下蹲,昂起脑袋望着撑爷,尾巴比刚才摇得更欢了。
老婆从前在家的时候叮咛过好多回了:屋子里是不允许黄狗进来的,尤其是夏季,黄狗身上有虱子和跳蚤。畜生们见了主人喜欢讨好,摇头摆尾的,就把虱子和跳蚤从身上弹下来,掉在地板上。那些小东西又悄悄地顺着人的脚爬到人的身上来。老婆是因为撑爷喜欢养狗才不愿意回来跟他一起生活的,几个儿女也跟他们的妈一个脾气。
然而撑爷不理老婆和儿女们,他清楚他跟他们不是一类人,老婆在县上教书,儿女们也都跟着乘了的东风,来来去去都有小车开着。只有撑爷,他是个种庄稼的,除了种地他再没别的能耐。他离了黄狗,就只剩下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黄狗是他生活和精神上唯一的伴侣。他曾经在无数个倍感孤单的深夜里,也想着黄狗能陪他在那张修造得很宽大的水泥炕上睡那么几一会儿,陪他打发一下寂寞难耐的时光。然而他觉得狗只能是狗,怎么能与人同床共枕呢?这么一想,撑爷的那些奇怪的念头便随即打消了。
然而撑爷其实并不把黄狗真正当畜生看待。像这样的夏天,黄狗通常是卧在屋外的房檐台下的。他晚上从不关房间的门。夜间只要他在屋里稍稍动响一下,黄狗就会迅速跑进屋来看望他。他们之间的感情远比父子、父女和夫妻关系要深得多。
黄狗在撑爷的脚下转了几个圈,撑爷便想到它一定是肚子饿了,在向他要吃的。
撑爷迅速洗漱之后,就进厨房去做早饭。黄狗就卧在锅灶近旁的柴禾堆里耐心地等待。
做好的早饭,撑爷跟黄狗很均匀地分了。他把黄狗的那份倒进黄狗的食盆子里,然后自己端着饭碗去门外吃。
这时几乎家家门口都蹲着吃早饭的人,相邻的人家相互打着招呼。撑爷乐呵呵地满脸堆笑,然后去找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黄狗也跟了过来奉陪。撑爷把饭吃完,饭碗往脚下的地上一放就跟几个人下起棋来。黄狗殷勤地凑上去,把撑爷吃过饭的饭碗自觉地用舌头仔细地舔了一遍,碗就干干净净的,像刚刚洗过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