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连载】房子（十五、十六）

　　（十五）
　　1.
　　3月10日的清晨，"金角嘉苑”的拆迁办场子里，竹竿和铁棍围成的走廊里，走廊的外面，一直延伸到场外的大马路上，人山人海,这些大都是来挑房子的人。穿藏蓝羽绒服，挂牌的拆迁办的工作人员，保安。今天，又多了巡警和交警，三五个人一岗，在这里维持秩序。
　　杏儿拿了80号，林玥拿了123号，他们也早上七点来钟，就来到了这里，手中拿了号，就像火车站候车的旅客，有了车票，就不慌了。
　　九点来钟，拆迁办的大喇叭停止了放歌，开始广播通知：“金角嘉苑拆迁办通知，经过一个月的准备，金角村拆迁工作，在大家的积极努力配合下，得以顺利进行。今天就给大家分房子了。原来咱们这里破烂凌乱的环境，很快就被优雅高档的现代化小区所替代。高楼大厦，不再是梦想，很快就要变为现实。现在，大家按号排好队，依次进入前面大厅，不要拥挤。”这时，保安和交警又组成了更长的防卫线，人们再一次从“狗洞”子里钻过去，进入大厅，大厅正对着有指示牌,单号往左走，双号往右走。一次进十家人，挑好了房子，出去，再进一批。
　　在快中午的时候，杏儿和老赵排到了大厅的门口。他们和其他九家一起进入，只见大厅里面左右两边各摆着几张桌子，已经印制好的材料，和协议，以及拆迁楼规划图，一次摆开在桌面上，杏儿递上他们的房屋测量证明，按照规定，可以换两套85平方的房子，他们权衡了再三，要了靠近马路的三号楼，一个一楼，一个二楼。一楼有个小院，他们卖菜，放些东西方便，二楼留着给孩子。挑好房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突然，左边传来了熙熙攘攘的争吵声，引的大家都往那边看。
　　2.
　　杏儿和老赵也围过去看热闹。竟然是开超市的王姐一家，和拆迁办的人吵起来了。原来，王姐也看好了靠近马路的一套一楼的130平米的房子，她计划着拿到房子后，把房子改造了，继续开超市，在挑房之前，她已经找了拆迁办的主任，说了自己的想法，还悄悄的给拆迁办的主任送了礼。也许是那位主任疏忽了，今天这样排队挑房，那个一楼被前面的人家挑走了。王姐的计划被打乱了，她乱了阵脚，掉着泪，拿着挑房图纸，颤着手，不知该怎样办。
　　“我不搬家了，我不换了。”她转身要走，他的爱人，老赵，杏儿上去拉住了她：“王姐，房子一定要挑，你走了，再来，就真的没有好的了。”杏儿他们帮着她挑了靠里边的一套一楼，又挑了个十楼给王姐的儿子。他们一起走出来。
　　在下午三点多种，终于轮到林玥了。她和大伯哥一起走进了大厅，她提前和家人商量过了，给大伯哥要个低楼层的房子，他年纪慢慢就大了，出来进去方便。他们来到左边的桌前，看挑房图纸。这倒是简单，小面积的房子，只有两栋楼有，就是杏儿挑的三号楼，和九号楼。最后，定下了杏儿的对门，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二楼。出了大厅，林玥回想着这一路走来，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一件大事要办完了，剩下的就是繁琐的手续了。
　　
　　（十六）
　　1.
　　杏儿听到村里的老王跳楼，已经是挑完房子几天后的晚上了。
　　他和老赵在晚上八点多种收摊回到村口，就看到王姐的超市门口，聚着村里的一些人，爱嚼舌头的李嫂在叽叽喳喳的说着：“老王这老头也真是倔强，前几天大家都去排队，他说就不信那邪。他老伴说去，他还挡着，说还扇了老伴一个大嘴巴呢。”“李嫂，你看到了？”“听说呗。你看，这一下，老王这倔强老头走了，剩下这老太太一个人，这日子可怎么过。”“什么？老王老头怎么走了？”在那天从大厅出来，杏儿还和老王打了招呼。当时他着急的在外面转悠。
　　杏儿老早就认识这个老王，因为当杏儿搬到这个村子里的时候，每天早上天麻麻亮，杏儿和老赵去进菜，在村口的马路上，就常常遇到这个瘦高的老头，七十几岁的样子，稀疏的白发，浓眉大眼，很慈祥。春夏秋冬，都是穿着短裤在跑步，冬天下雪时，也就是加个棉护膝。由于长年锻炼，走路跑步很轻盈，和年龄好像没有关系。遇到的次数多了，看到杏儿他们，就微微笑一下，也不答话。是村子里很特别的一个人。
　　他年轻时，据说是审计局的头，直爽，倔强。一个刚正，也很顺利的当了一辈子官。退休后，叶落归根，回到村子里。他的两个儿子劝说不下，就在村子里，老宅基地上给盖起了三层小楼的小别墅。两个儿子，都很有出息，大学毕业后，一个留在南京，一个去了上海。在那边成了家。孙子，孙女都有了。老伴想孩子，想过去跟着儿子，也能照顾上小孩。但老王就是直脑筋。老辈思想，不能和儿媳住一起。大城市，想再买套房，也不是容易事。他就要求把孙子孙女带回来，家里房子宽绰。儿子们又舍不得，一来二去，老伴只有依了他，留在了老家。
　　老王的想法，他的房子在村子里是最好的，他的资格也是很老的。大家几天排队拿号挑房，真是有病！所以，当别人抱着被子凉席在排队时，他看热闹，照样早睡早起，跑步锻炼身体。直到开始挑房，他慌了神，找拆迁办，找街道办事处，都无能为力。最后，他能拿到的房子，只有三十层上下的，他拒绝挑房，也拒绝搬迁。
　　2.
　　这几天，老王看村子里，已经有些住户，在联系租房，准备搬家了。
　　老王也不锻炼了。在自己的别墅里转悠。他来到院子里的枣树下，抚摸着已经盆口粗的两颗大树，不仅黯然泪下。枣树还没有发芽，这是当年别墅盖好的时候，儿子专一从黄骅买过来的冬枣树，那硕大脆甜的冬枣，是村子里孩子最喜欢的水果。每当深秋冬初，冬枣成熟，露出微红的脸膛，小孩们就围着老王头套近乎，老王和老伴就看着孩子们上树摘了吃。上不去的，在下面等着，树上的仍下来。
　　天冷了，冬枣卸下树。他们会放到村子边做枣生意的冷库里，一直等到过年，孩子们回来吃，还是脆甜。
　　老王绝望了。这一切都将没有了。三十多层的高楼，怎么住？他不能接受！
　　终于，在这天清晨，他每天断粮身体的时候，来到别墅的顶部，纵身跳下了楼，落在别墅外面的小道上。
　　老伴听到声音，从屋子里赶出来，早起的村民，匆匆赶来……救护车风驰电掣，他的儿子们两家都赶过来，一切都来不及了。
　　3.
　　老王从医院运回来的一些日子里，来吊唁的人之多，关系之复杂，在金角村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了。
　　除了亲朋好友，村子里的男女老少，拆迁办的所有人员都到了，包括保安和雇佣的工作人员。市里领导也来了一些，剩下的，就是各个媒体的记者了。
　　虽然，全国各地在拆迁这个问题上，出事故的很多，但老王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碰到。他们从开始不反对拆迁工作，到最后抵触，绝望……甚至失去性命。只是在这个类似于运动中，因为有些问题没有考虑周全，而造成的问题。
　　杏儿和老赵，看老王老伴哭的死去活来，看他的儿孙那样悲切的样子，想到平时那个慈祥的老人，遇到他们微微笑着的样子，那样注重锻炼，却这样失去生命,再看到那个别致的洋房，很快就要从这里消失，……都黯然落泪。
　　人生会遇到怎样的变故？明天会发生什么？谁能说的清呢？
　　市里的领导和拆迁办的领导，带着慰问品来到老王家，慰问安抚家属，希望问题早些解决。他的老伴，儿子家人，只是围着水晶棺材，或大声，或小声的哭泣，突然失去亲人的悲愤，他们还来不急想怎样解决问题。
　　金角村被悲哀笼罩起来……
　　刚刚有的些许兴奋，一下子又跑的无影无踪。那些喜庆的歌曲《今天就是好日子》，和老王家人请来的唱哀曲的戏班子，交差播放，听起来，像“呱燥”的青蛙叫，怪怪的，更增加噪音的烦闷。
　　老王已经在水晶棺材里摆放一个星期了。那些跟踪的记者，每天专题在报道这件事，在这个小城市里，这已经成为焦点新闻。
　　“金角嘉苑”从拆迁以来，一直有的很民主，对大家很热情的开发商形象，在这一个礼拜的怪音乐噪音中，消失至尽。越来越多的聚集起的不安定因素，一点点的笼罩在这个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