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接到的美娜电话，已经无法回绝。因为出租车快进村了。
　　 院子还没清扫好，美娜就到了。同学相见，两人都愣住了。分手不到三年，差别太大了。美娜项链、戒指、耳环是金的，手镯是玉的。兰花读懂美娜目光里的诧异：黑了，憔悴了，身上还是那套五、六年前在学校买的廉价的腈纶运动衣，而且已经穿在身上五六天了。
　　 不知是美娜身上的香水气熏的还是别的原因，兰花鼻子一阵发酸。妈，晌午饭我不在家吃了。母亲知趣的只是客气的让了让。兰花没有给美娜让座，匆忙洗了洗手，就领美娜出门。院子里的鸡舍臭气熏天，邻居都牢骚满腹，外人是呆不住片刻的。
　　 美娜是临县的，兰花大学同学。美娜很早就涉足风尘，但为人仗义，常常接济兰花，两人算是老乡，走得很近。在学校，两人只闹翻过一回，当时，美娜开玩笑说，我要是长得跟你一样，非找个大款包养不可。兰花立马正告美娜，再说一次，翻脸不认人。毕业后，美娜南下打工。
　　 兰花在县城走马灯似的不停的跳槽换岗打拼，每月工资却不足千元；半年前，回家借钱养鸡，眼看就要出栏了，可一场传染病，鸡子死光了……兰花生性倔犟、要强，小时候常常怜悯植物，不管生长在哪里，都只能对环境认命，不像动物，可以通过努力去抗争、去改变，牛羊就可以到处去寻觅鲜美的青草。可是，当满院子一千多只鸡子在几天内死光时，兰花感觉自己其实就是一棵生长在穷山恶水的无助的小草。
　　 兰花曾经以为命运就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困苦的生活使要强的她从懂事起就发奋读书。接到录取通知书时，邻村富裕户二楞家托人上门说媒，兰花一口回绝。兰花信心满满的，觉得已经站在改变自己命运、改变家庭困境的起跑线，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憧憬。学校离家也就几百公里，可三年里，兰花只回两趟家，因为假期可以打工挣钱，而父母也舍不得把钱糟蹋在来回的路途上。
　　 穷人的团圆有时候是奢侈的。
　　 尽管如此，家里现在还欠一万多块钱外债。
　　 一万多块钱的外债，像一座喜马拉雅山，死死的压在全家人的心上。年小的弟妹还在上学，病怏怏的母亲几乎走不出家门，父亲还不到五十岁就满头白发。她后悔当初没有答应二楞家的提亲，她后悔多上了几年学，还不如用来打工。
　　 坐在路边饭店的小单间，对着美娜，兰花失声痛哭，泪水像断了线扑扑簌簌的滚落。兰花实在无法支撑起刚强的外表了。当美娜说这次回来是因为她让父母盖的三层楼房盖好了的时候，兰花惊呆了。
　　 第二天下午，鬼使神差，头晕目眩的兰花偏偏碰到了德贵爷。当时兰花低着头走路，德贵爷和她搭话时就在跟前，躲都躲不开。德贵爷是恩人呐，兰花的学费、养鸡的钱，都是德贵爷借给的。
　　 兰花，想啥呢？
　　 哦，德贵爷。
　　 听说鸡子……唉，走，家里坐坐。
　　 德贵爷是村里大户，开了二十几年砖厂。现在老了，整天喝喝酒，打打牌，悠闲自在，六十多岁了，身子骨比兰花她爹都硬朗。
　　 在客厅坐定，德贵爷给兰花开了一听雪碧。
　　 唉，养鸡风险大啊，好几个场子都垮了。
　　 德贵爷，那一万多块钱，我……
　　 唉，再说吧。定亲了吗？
　　 没。
　　 在学校上学没有谈朋友？
　　 没。
　　 两人都低着头，各有各的心事，无话。沉默，死一般沉默。
　　 德贵爷，那钱……
　　 唉，那钱，那钱，算了吧，爷不要了。
　　 德贵爷……
　　 兰花啊，爷说句话，不中听呐，你别往心里去，就当爷没说，你可别生气。
　　 没事没事，德贵爷，您说，您说吧。
　　 那钱，就算、就算一次性、一次性补助吧？
　　 您说的，俺没听懂。
　　 就算一次，嗯，一次，性生活，补助，行吗？……哦，你先回去吧，爷酒喝高了,头有点晕，有啥事，回头再说吧……兰花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又是一夜无眠。天快亮时，兰花想通了。
　　 几天后，兰花把德贵爷多给的两千块钱交给父亲，说美娜在南方帮她找了一份好工作，这是提前给的一个月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