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连载】房子（十七、十八）

　　（十七）
　　1.
　　终于，在老王去世第八天的上午，老王的老伴，晕厥在了老王的灵柩前。村里的人们七手八脚的把她抬进屋里掐人中，做心脏按压，总算清醒了。
　　老王的大儿子“噢……"的发出一声吼，像狮子下山的那一个阵势，几乎整个村庄都被镇住了！“我找他们拼命去！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走，大家一起去，逼死人就该偿命！”大几十号人，跟着老王大儿子一起冲向拆迁办，有的还顺手拿上了铁锨、锄头什么的，这些人大多是村子里的富裕户，换句话，就是都是有宽宅大院的人，洋房别墅换高层，怎么也不是滋味。
　　拆迁办这些天早加强了警戒，看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过来，十多个保安也胆虚了，一起迎上前去，陪着小心：“大家有事好好商量，不要带着家伙进去。”“让开，让开！谁挡路，家伙不长眼睛！”保安乖乖的让到大厅门口，这一帮人冲了进去。
　　拆迁办几个主任，一起拥了过来，看披麻戴孝的老王儿子，已经猜出八九：“大家有话坐下来说，我们都好商量！”“叫你们头来，我们要和他直接对话！”一位主任使了个眼色，一个下属模样的人，立马跑了出去。“大家坐下来，我们已经派人去找领导了。”我们几位都是主管这次拆迁的，大家这些天都应该认识了，先坐下来，快，拿些水来。”说着话，已经有人搬着整箱的矿泉水大跑小跑的进来。
　　村民们拿着他们递过来的水，在他们的好言相劝下，都坐到了长条椅子上，一袋烟的功夫，一帮很气派的人，拥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他中等身材，合身的黑色羊绒大衣，雪白的衬衣领露了出来，干净的头发，多少有些谢顶。微微有些发胖的身躯，整体显出一些和蔼，更多的是一种精明，他们从大厅门口进来。几个主任忙站了起来，热情的打着招呼:“尹总，您来了，您看，这是前几天去世的老王的儿子。”又指着那位中年人，给老王儿子介绍：“这位是拆迁办总指挥尹总，前几天去看过你的父亲。”老王儿子怒目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小王，我也为令尊的去世感到悲痛，什么事不能协商解决啊，怎么就走这一步，”尹总上前伸出手，准备握老王儿子的手，他机械的背过手去。尹总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大家主动来拆迁办解决问题，很好啊，这样吧，这么多人，不好说话，你们选派几位代表，到我办公室去，我们好好谈谈。”
　　人群挤挤攘攘一阵以后，选出了来的人中最有权威的十个人，有老王的大儿子及堂哥，有开超市的王姐，有做服装生意的老林哥俩，还有做钢材的小李，有村长的表弟……总之，都是村子里的能人。
　　
　　2.
　　这十个代表，跟在尹总的人马后面，一起来到了“金角嘉苑”的办公楼。他们涌进尹总宽大的办公室，在招待客人的大沙发上，或坐或站着，这时，老王儿子的堂哥说话了：“尹总，俺叔就这样冤死了，今天上午，俺婶子也差点背过气去。你们看这个事怎样解决？”“是这样啊，你们也看了，这次拆迁，大家从开始看到的拆迁文件，到大家排队拿号，又到按号分房，整体都是公开公正的，老王这事纯属是个意外，当然，这个意外事件，也是在拆迁工作时间出的，出于对金角村住户的关心，我们会适当给家属些补偿。”“什么！！都逼死人命了，还说意外？”这位表哥呼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要着急，大家坐下来，一会功夫，我们的律师就来了，看小王也是个有文化的人，让我们律师给你们谈。”
　　说话功夫，只见一位干练的年轻人拿着一个公文包，走了进来，高高的个子，挺直的鼻梁，带着无框眼镜，“林律师，快过来，和这帮兄弟谈谈。”
　　
　　做过自我介绍以后，林律师拿出法律条文，一条条对这次拆迁，都在法律范围里。像小王堂哥说的，他们的洋房，都换成高楼，怎样的不合理，老王的家，那样好，却要换三十几层，怎么也说不过去这些，和法律条款怎么也不沾边。出于人道主义，等老王家属签了换房协议，补偿他们十万元。赶紧办手续，让老人入土为安。
　　
　　(十八）
　　1.
　　老理儿说：“律师的嘴，媒婆的腿。”在林律师唇枪舌剑下，这一帮人被说得哑口无言，败下阵来。他们先回到了老王的灵柩下，一起商量对策。
　　在家等消息的人，一个上午，只等来这样的结果，大家都岂能甘心？他们商量着下一次的进攻。
　　老王的大儿子，从小就是个闷葫芦，脑子里有嘴巴说不出来。他一声吼，领着人民去闹事，却是半天没有憋出一句话。
　　他这一憋着没话，倒给了这帮人一个主意，下次去，我们更多人，就是憋着不出声。看他们有什么话说。
　　出乎大家的意料，这帮人还没有去拆迁办，尹总派人来请他们了，还是要求去代表，老王儿子等人就又来到了拆迁办尹总的办公室，这次的阵势和上次不同，这次，在老板桌的旁边，又添加了一套桌椅，后面坐着两位陌生人，其中一位，很威严的样子，另一位，拿着笔和纸准备记录。
　　尹总笑眯眯地站起来，和他们打招呼，他们只是憋气不吭。尹总介绍说：“边上的两位，是请来的评判员，来帮着协调事的。”那两位微笑着招了下手。尹总把老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重新的问了一边，小王的表哥，看只是说情况，又有裁判级的人，就配合着说了。尹总说道：“这些都是事实吧？”“嗯。”大家应着。“那么，你们就在这位文书的记录上签字吧。”朴实的村民，在那几页纸上签上了名字。尹总又笑眯眯地说：“那兄弟们，大家想要怎样的结果，今天当着评判员的面，尽管说出来，我们协商成功了，有评判员来作证。赶紧把老王的事解决了。”
　　小王他们似乎看到了开发商的诚意，相互递了眼色，还是小王的表哥来提出要求：“我叔是因为拆迁才死的，我们的房子在村子里是最好的，理应给最好的房子。实在没有，就在你们的商品房里给。另外，赔偿老人的家属丧葬费，精神损失费100万元。还有，我们这些人，原来的房子，怎么也比高楼强，现在强制性换高楼，也应该给我们赔偿，我们考虑，就是50万元左右……”那位文书，飞快的记录下了这些条件，让小王他们过目后，签上字。
　　拿回尹总和那位威严的人的面前，尹总看了看，还是笑眯眯的：“好商量，好商量。大家先回去，我们会尽量给大家答复。”

　　2.
　　夜来临了，小王还有一些叔伯兄弟，守在父亲的灵前，他默默的想着这些年，父母的和善，父亲的倔强，他们含辛茹苦的拉扯自己和弟弟，把他们送进大学，又看着儿子飞出老巢……
　　这时，院外的狗叫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只见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闯进了大门，径直来到小王面前，其中一位掏出警察证，还有一张拘留证：“我们是警察，你是王XX吗？”小王懵了：“是。”“你涉嫌敲诈勒索，跟我们走一趟。”不由分说，他们把他架出了家，塞进了警车，上的车来，还有上午一同去和拆迁办谈判的哥几个。“我们犯了什么法？为什么抓我们？”“少废话，留着到警局里说。”警车快速地驶出村子，虽然没有鸣笛，狗叫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警局里的大堂外，他们被摁在了墙边，蹲在地上。小王首先被拉进了大堂，这里完全是我们所见过的监狱的摆设，正对面是桌子，坐着上午所谓的评判员和文书，现在都是警察的装束，还有两位警察陪同。他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身后站着两个年轻的警察。上午那位开口了：“你是王XX，看来已经认出我来了吧？我姓黄，是新河分局的副局长，昨天，金角嘉苑拆迁办报警，说有人敲诈勒索，我们上午调查清楚，这些是你们签的字吧?”小王的憋闷又上来了，他一言不发。“不说话，有笔记在此。”说着，让助手拿过笔录，给他看了。
　　“我们调查核实，在这个事件中，拆迁办完全按法律行事，公平公正，你家的房子，经调查，还多占着村子里的几分地，还有私搭滥建的过错。而且，拆迁办还答应给你的父亲一些道义上的赔偿。你勒索100万，带着凶器去闹拆迁办，已经构成犯罪，根据法律，足够十年八年的刑期。今天尹总给你们求情，也是这个勒索还没有实施。现在有两条路：第一，老老实实葬了你父亲，签了回迁房。还能去领十万元的抚慰金。第二，等待法律的宣判。带下去，先关在思过室，什么时间想好了，过来找我。”带第二个……
　　这个晚上，这十个人，逐个被审过，其他人，已经按号签过了回迁房，还来要钱，一并和小王差不多的待遇。他们在没有被带到禁闭室之前，纷纷写了保证书：保证以后再不闹事，保证发自内心的服从拆迁办的安排，对拆迁工作积极支持。签字画押，前后被放了出来。王姐的丈夫，本就是胆小的人，听说，那晚，在审讯时，还尿了裤子。
　　小王在天亮了之后，母亲带着弟弟媳妇孩子一大家人，来到警局，给警察认了错，也“心甘情愿”的写了保证书，注明老王的死纯粹是家庭内部原因，和拆迁没有关系。愿意签回迁房，接受开发商给的抚慰金。在这天的下午，小王也从禁闭室被放了出来。回到家，他们开始安排老王下葬事宜，热闹了多天的事，好像一下消停了。
　　老王的葬礼，还是村里的老一套。也可能受上边的指示了吧，前些天那些跟踪事件的记者，一夜间，人间蒸发了。
　　老王的儿子，最后和拆迁办签的合同，是没有要“金角嘉苑”的房子，全部折合成了拆迁补助金，把家里母亲需用的东西，装了一个大车，带着母亲走了，大儿子说，想在上海给母亲买个小房子，养老。
　　王老太走那天，哭成了泪人，惹得送行的人，纷纷落泪。她一直念叨的话，很久还在村民的心里：老了，老了，却是要背井离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