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黑虎（六）

　　【六】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从现场回到营地，陆国雄与检查组的同志们喝上二两小酒，洗漱完毕回到卧室。这时他仿佛感觉身边缺少点什么，究竟是什么呢？他一时想不起来。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掏出一款手机。这是妻子专门为他买的iPhone4，并亲自教他如何QQ聊天，如何视频。他上了床，开始用手机与妻子烨华视频。这时，正是国内中午十一点三十，儿子第一场考试已经结束，烨华搂着兴高采烈的儿子走出校门。儿子对着视频伸出两个手指大叫：“老爸，耶！这一科绝对满分。”
　　
　　儿子的自信很像老爸。陆国雄就是这样一个人，要莫就不去说不去做，只要做了就绝对要做好做大做强。可这两年，他让老外折腾的似乎丢失了许多自信。不过这会儿看到儿子良好的精神状态，那些烦心事儿自然而然地丢到了脑后。他高兴地对着视频说：“儿子好样的，继续加油啊！”儿子陆潞双手分别做成剪刀状，举过头顶，对着视频给老爸做了一个亲昵的怪脸，更加自信地说：“老爸，一定的，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妻子用视频将高考火爆的场面传了过来，看到这些场面，陆国雄有些兴奋，也有些失落。为祖国后继有人，更为正在崛起的中国而高兴。同时，想想自己目前的处境，大有鲁提辖落入棉花堆有劲使不出的憋屈感觉！
　　
　　妻儿坐上了小车。烨华在开车前对着视频说：“国雄，挂机了啊，我要回家给儿子做饭了。”未了又诡秘地一笑，玩笑地加上一句：“让你的小黑陪你去吧！呵呵，晚安，好梦哦！”
　　
　　“小黑！小黑哪去了？”关上手机，陆国雄觉得心里空捞捞的，四处寻找着却不见小黑踪影。他想，怪不得觉得自己身边少了点什么，这几天忙乎得居然把小黑忘掉了。
　　
　　“我的小黑呢？快把小黑给我找回来！”他拨通秘书的电话，睡眼蒙胧的秘书程辉惊惶失措、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
　　
　　陆国雄以前所未有的克制力锻练和磨砺着自己的耐力。
　　
　　十多年前，陆国雄率领着精兵强将甩开大步“急行军”挤进了“中国速度”标杆行列。而如今他被迫把速度降下来。就像一个短跑精英要适应马拉松速度一样，首先要尽可能地把心理速度降下来。他花费了三年的时间“降速”，这是他三年唯一可做的且相当艰巨的工程。他并不消极，而是不断地调整“龟兔赛跑”的游戏规则，尽可能让“兔子”和“乌龟”并驾齐驱。三年过去，他不得不彻底“摆脱掉”中国现代化管理模式的“束缚”，甚至几乎放弃了国际标准化管理体系的“制约”，其管理水平极速跌落于类似中国文革经济时期的现状，以至这位高级工程管理专家，沦落成传说中的居委会“大妈级”矛盾纠纷调解员。
　　
　　在这三年里，他仿佛觉得自己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的蜕变，令他自己都惊讶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居然开始习惯这种慢节奏的生活方式，同时他也惊喜地发现那些“老爷兵”们越来越有望适应“中国式”的管理理念了。
　　
　　太阳发出刺眼的光，火热火热的，仿佛要把整个地球燃烧掉。大会议室内，空调的主机风扇一天到晚嗡嗡嗡地旋转着，陆国雄总是这样，每次会议前他都早早来到会议室，静静地翻阅着文件，等候着与会者的到来。
　　
　　“陆总，马蒂尼埃的包工队又罢工了。六项目部肖经理打电话来，说他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地处理呢！”秘书程辉急匆匆地走进会议室，向陆国雄汇报说。
　　
　　“什么情况啊？”陆国雄头也没抬，眼睛继续浏览着文件。
　　
　　“马蒂尼埃的工人要喝加冰的水，项目部准备了冰块，可他们不要，一定要空心冰，今天做空心冰的机器坏了，附近又买不来，所以他们就罢工了。”
　　
　　“哦，那就告诉肖经理，该干嘛干嘛去吧！他们不是罢工嘛？那就让他们休息好了，反正多干一天也不见得多，少干一天也没什么了不起。什么时候想干了，让马蒂尼埃打个报告来，等着慢慢批哦。呵呵！”陆国雄不愠不怒，不急不躁，继续看他的文件。
　　
　　稍过片刻，他发现秘书站在原地没有行动，便抬起头来，问道：“其他项目部人都通知到了吗？今天的会议很重要，包括民工头头都要通知到位噢。诶，我说，马蒂尼埃迈不是要喝空心冰水吗？告诉他我这儿给他准备的有，管饱，管够！”
　　
　　秘书有些迷糊了，马蒂尼埃正在消极怠工，六项目部肖经理已经拿他没辙了，他不知道自己该通知他停工，还是通知他来这儿吃空心冰？他正犹豫着，一群人吵吵嚷嚷地闯进会议室。
　　
　　来人正是马蒂尼埃和六项目部经理肖萧，以及与会的其他人员。
　　
　　“陆总，这工程我没法干了。这个月根本就没什么进度。七七八八的节日都要放假，个人生日亲朋好友要放假，工头生日全包工队要放假，州长生日全州要放假，国家独立日全国都要放假。陆总你明天过生日，是不是我们全公司也要放假啊？这假还没放完呢，马蒂尼埃迈这老小儿又开始罢工了。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肖萧一进会议室脚还没站稳，就连珠炮似的“叭叭叭”发了一大通牢骚。
　　
　　“呵呵，日子还是要过的。这面包总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莫急啊，心急可就吃不了热豆腐啰！坐，坐，大家都坐下来啊！”
　　
　　听到陆总镇定自信，轻松幽默的回话，肖萧的急躁情绪似乎缓解了许多，他找了一个位置坐下，马蒂尼埃也紧挨着他坐了下来。肖萧抬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一抬屁股窜到对面的五项目部经理段承志身边坐下，嘀嘀咕咕地跟五项目部经理牢骚起来。马蒂尼埃耸耸肩，将两个蒲扇般的大手摊于肥胖的身体两旁，作出一副无辜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老马（大家习惯用中国式的称呼来叫一些熟悉的老外），你们也太不像话了，亏我们陆总对你那么好，无端的又搞什么罢工啊？要在我们中国，像你们这样的施工队早被淘汰了，别说就不了业，就是饿死了都没有人同情呢！可惜我们中国像你们这样懒散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秘书程辉毫不客气地冲着马蒂尼埃迈嚷嚷起来，他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
　　
　　在段承志的安慰下，情绪刚有所缓和的肖萧经理，听程秘书这么一说，气愤的劲头又冲了上来：“可不是嘛！你们一个人工作，企业就要担负你们一家人的福利，老婆孩子的抚养费，未成年子女的教育费，家庭成员的医疗保障费，各类社会保险和住房公积金等。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城市补贴，午餐补贴，结婚补贴，生育补贴，休假补贴……公司不仅要承担员工的费用，还要为你们的家人就医、就学、就业、就养买单，这些高额费用，给企业套上了多么沉重的枷锁，你们知道不？难不成你们是“八旗子弟”，“王公贵胄”啊？真是，一人得工作，鸡犬皆升天！你们居然还不好好工作，整日就想着用罢工来要挟企业……”
　　
　　公司书记马泽培轻轻地拍了拍肖萧的肩背，安抚一下他激动的情绪，借肖萧停顿的间隙，他插话说：“老马啊，肖经理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吧？！不过这是你们国家的政策福利问题，今天不讨论也罢。可老马，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刚才程秘也说了，我们陆总对你们，尤其是你的一家可不薄啊，前不久你们家乡受灾，凡在我们公司工作的受灾员工哪个没得到救济？尤其是你老马，要不是我们陆总派人亲自去你家乡救灾，恐怕你的老婆、孩子早被沙石流冲跑了。虽然，这种人道主义救助原本就是我们中国人的美德，不足挂齿。可是，你们的行为又算什么？在我们中国来说，这就叫做‘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叫做‘好了伤疤忘了痛’！叫做‘白眼狼’啊！”马泽培说到这里，扫视着在坐的当地员工，踱步来到马蒂尼埃身后，在他宽厚的脊背上不轻不重的一击，继续说道：“老马啊，你我可是同姓呢，在我们中国‘五百年前是一家’哦，呵呵！咱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你听我一句劝，切不可把企业当作摇钱数，动不动就罢工，动不动就要挟，你自己说说，这是真诚合作的态度吗？”
　　
　　翻译在陆国雄的示意下，把大家的议论一一转达给与会的外包头及劳工代表们。这些老外，原本就十分丰富的面部表情此时发生着不同的、复杂的、激烈的，且更加丰富的变化，他们的思维也被调动了起来，一些积极友好的员工跟着中国高管的思路，有的发表着自己的观点，有的也对马蒂尼埃的行为进行着指责……
　　
　　陆国雄细心地品读着每一个外国员工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用他那双如鹰一般明亮的眼睛，透视着他们的内心世界，解析他们的忠诚度和亲和力，并以此来检验着过往的管理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