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秋雨过后，刘家村小学的两间破草房“哗啦”一声变成了摔碎的烂茄子状的一堆泥。小学校长兼惟一的教师刘四眼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成了一滩泥。咋整呵？刘四眼对村长说这事时，村长正拐着罗圈腿，打着酒嗝从乡里开会回来。
　　 咋整？等着呗。咱村可再也找不出空房子了。村长说。不能等，刘四眼说，刘柱子、于二花他们今年考中学，咱校可就等他们出菜哪！刘四眼的眼镜快贴在村长那张大歪脸上了。去去去，别这么看我，我又不是娘们儿。村长拐着腿走远了。
　　 刘四眼回到家面对七十岁的老娘和空空的四壁叹起气来。等了几天，刘四眼坐不住了又找到村长。村长说，情况我已向上反映了，乡里说了等开春再说吧。刘四眼造了一脸苞米面回来了。老娘说话了，儿呀不行就叫娃们来咱家吧，二十几个娃娃挤挤就坐下了。桌子呢？刘四眼问。老娘指着外面的仓房说，桌子吗，就用我的棺材板搭，一时半会儿我也死不了。娘，你……刘四眼双膝跪下抱住老娘的腿。
　　 孩子们住进来了，分高低两个年级坐在两铺炕上。刘四眼把学校惟一的破黑板挂在东墙上，间或讲课。孩子们盘腿坐在炕上不习惯，没十分钟便蠕动起来。刘四眼的眼睛直发潮。后来，老娘出了个主意。上课前刘四眼抖了抖手中白布口袋说，谁上课一动不动下课我就奖励他十粒苞米花，瞧瞧。刘四眼抓出苞米花叫大家看，顺手添进嘴里两粒。刹时，浓浓的香味四散开来，孩子们紧闭着嘴，小喉咙蠕动着。果然，上课时蠕动的人明显减少，下课蜂拥着伸出小手等那十粒苞米花。刘四眼小心分着，一、二、三……数着数着，刘四眼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在了那一只只伸出的小手心上……
　　 乡亲们终于看不下去了，不忍刘老师家的柴禾垛日益见小；不忍刘老师七十岁的老娘坐在地上“呼呼呼”烧着南北两铺大炕。于是家长们轮流值日，学生们每个人每天背捆柴草上学。
　　 春天来临时，重建校舍还没动静。一日，忽然县里下来一个“民兵春训”检查组。村里陪同人员自然少不了惟一的才子刘校长。吃饭时，刘四眼喝得醉醺醺。听人夸村里的民兵连，就说那算啥！他们敢和我的小民兵比试比试？检查组长来了情绪：你们还有小民兵？太好了。他对旁边人说，张记者这是条好新闻，你要做重点报道。刘校长能不能叫你的小民兵们和他们比试比试？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刘老师家。刘老师拿着火杈子敲打悬在树上的破铁锅，“咣咣咣”，一会儿二十几个孩子聚集一起。比什么？民兵连长跃跃欲试。比什么你们都敢吗？刘四眼问。跟你们这些毛孩子有什么不敢比的？
　　 好，就比这。刘四眼一挥手，十个孩子上了南炕，小腿一盘，手背后腰板溜直。这算啥？“噌噌噌”，十个壮汉上了北炕。也学着孩子们的样子坐好。刘四眼拽住村长衣袖说你烧南炕我烧北炕。烧，快烧。村长诧异着接过火杈子，烧烧烧。旁边县里的、乡里的、村里的人一起吧唧吧唧拍起手来，都争着看这场奇妙的比赛。
　　 “呼呼呼”，烧炕的人满脸通红。南炕上十个孩子石碑一样坐着；北炕上的壮汉们信心十足挺起胸膛。二十分钟过去，北炕开始骚动，一个个左右晃着屁股。南炕上的孩子们顺脸淌汗，可是没有一个人动。终于，壮汉们站起来，摇晃着又坐下来说我们输了。
　　 “哗哗哗”有人鼓起掌来。都停下！检查组长沉下脸来说。刘四眼手拄着火杈子呆呆地望着炉膛里的火，泥塑一般。检查组长一把握住刘四眼的手，刘校长，我明白了……张记者快拍下这组镜头，回县里马上向“希望工程”办公室汇报。
　　 “咔嚓咔嚓”，照相机拍下了流着泪的刘四眼和他身后石碑一样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