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连载】病中谁顾断肠人

　　鞭炮声在府外声声响起，每一声，似乎都要震碎人的心一般。
　　在喜娘的搀扶下，垂着五彩璎珞的花轿里，走出一个身穿大红喜服蒙着盖头的女人。
　　罗凤瑶终于还是被爹迎娶进门，将成为丞相府的二夫人。
　　隔着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我看不见罗凤瑶的脸.但我能想象出,罗凤瑶此刻的脸上,定然带着得逞的笑意。
　　看着随爹一起被众人簇拥着进府的罗凤瑶，娘紧紧攥着我衣角的手剧烈颤抖着.
　　我的目光从娘泛白的指节上移到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我看得出，娘正竭力忍着将要汹涌而出的泪水。
　　我想,这世界上没有几个深爱自己相公的女人，能够容忍自己的相公和别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拜堂成亲的场景。当然，娘也不例外。
　　在接过罗凤瑶递过来的茶时，娘竟失手将茶杯打翻在地。
　　“玉娘,你做事也太不谨慎了。”爹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满。
　　我从满堂的客人中走了出来，“娘今日身体不适，吟溪这就扶她回房休息。”
　　爹皱眉打量着我，“你也太不像话了，竟然穿……”
　　爹今日成亲，早就吩咐了全府上下都穿上喜庆些的衣服，也特意派人通知了我和娘亲，再三嘱咐过。
　　我脂粉未施，乌发未挽，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裙站在前来道贺的客人中，显得格外突出。
　　是的,我恨爹的无情，所以故意穿一身白衣服来气他和罗凤瑶。
　　我嘴角缓缓扬起，“爹平日不是教导我，为人处世要象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性情高洁不移本心吗?今天女儿终于学会了，爹怎么不高兴？”
　　娘咳了起来,用手轻拽我衣袖，“吟溪，娘有些头晕，你扶娘下去休息罢！”
　　“娘，我这就扶你回去。”听娘这么说，我也不愿再进行无谓的口舌之争，便搀扶着娘，一步一步从喜堂里离开,从众人的视野里离去…
　　除了我，没有人看见，娘在离喜堂不远处。一口血吐出，点点血迹溅上我洁白的衣裙，像开出朵朵妖冶的红梅……
　　
　　相府内外喜气洋洋,娘的房间死气沉沉。
　　我心里满是苦涩,面色担忧地看着正躺在床上昏睡的娘亲.
　　“你娘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大夫移开为娘亲把脉的手站起身，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个方子，“你照着这药方抓药回来,让你娘喝下便会好些,只是你娘心结难解,你要多多开解她才是。”
　　“是.”我咬着唇默默地从大夫手中接过了药方，直至目送着大夫离开，才痛哭出声……
　　
　　沿街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繁华富庶的景象.
　　我提着几包药从药店出来,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心里面空荡荡的，只觉得今天的阳光分外刺眼。
　　我忘了我正站在路的中央,直到马蹄声渐近，周围有人大呼小心时才回过头。
　　可是似乎已经晚了，只见那个骑着马的驿官飞奔而来，离我越来越近……
　　我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怔在原地，忘了躲开，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看来这回我真是红颜薄命，要葬身在马蹄之下了……我在心里默哀,但愿死得别太难看……
　　然而，就在马蹄在我头顶上方高高扬起时，人群中有人足尖轻点，轻轻巧巧飞过来，揽住我的腰身，险险退到一边，使我在马蹄下逃过一劫。
　　“是你？！”耳边响起似乎有些熟悉的男子低沉的声音。
　　眼前的人,脸上轮廓棱角分明，相貌刚毅冷峻，犹如幽潭般深邃静谧的眸子中，倒映着我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
　　“你是……那晚我在春风楼遇见的公子?”我对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息突然感到有些畏惧。
　　“看来姑娘对在下的印象颇深……”
　　他的声音低哑有磁性，仿佛带着巨大的魅惑力，让人难以自拔。
　　我半晌才醒过神，发现自己正被他搂在怀里，两人之间正以一种极其暧昧的角度对视着,顿时羞红了脸.
　　我急忙推开他，微微福身，“多谢公子相救！”
　　他拂去黑色锦袍上沾染的些许灰尘，看着我手上的药包，“家里有人生病了?”
　　我点点头，“我娘病了。”
　　“那你早些回去罢！”他缓缓转身，宽大的袍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孤绝冷傲的身影在人群中远去。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突然想起来忘记问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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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蹲在地上，用扇子一下一下扇着熬药的瓦罐下的小火。
　　微风吹过，苦涩的药味四处飘散，我不禁感慨，药再苦也苦不过人的心……
　　屋里又传出娘剧烈的咳嗽声，我忙放下手里的扇子推门进屋。
　　刚走进屋里，便看到娘匆匆忙忙地将手里的丝帕藏在枕下的场景。
　　我知道那丝帕上有娘咳出的血，娘是不愿让我担心才一直瞒着我。可是她有没有想过,即便这样,又能瞒得我多久呢?!
　　我冲过去夺下她手中的帕子，“娘，你这是何苦呢？自从那个罗凤瑶进府,爹被她迷得都忘了我们了!”
　　娘垂眸说道，“傲天他忘了我也罢，只希望凤瑶妹妹能帮他生下个儿子，让沈家有后……”
　　“娘，你知道罗凤瑶那女人有了身孕？”我看着娘的眼睛,试图能看出些什么。
　　娘苦笑道，“即便你不想让娘知晓,但你哪有本事能堵住府里上下所有人的嘴呢？”
　　“娘，是哪个不懂事的奴才在你面前乱嚼舌根?”我气愤地站起身。
　　娘无力地闭上眼，“是谁说的不要紧,只要你爹能高兴就好……”，
　　
　　傍晚时我端着一碗说不清是灰是黑的东西从罗凤瑶居住的碧梧院走过，只见院子里绿槐荫荫，绿意浓得让人心寒。
　　我看见爹和罗凤瑶坐在树下，交谈甚欢，我不禁怒意横生。
　　自打罗凤瑶进府，爹便对娘不闻不管，连下人对我和娘怠慢了许多。罗凤瑶奢侈浪费，一日的吃喝用度比娘三个月的花销还要多，而素来勤俭持家的爹也任由她挥霍，说为了让罗凤瑶能好好的生下孩子。
　　我看着碗里又黏又稠浆糊般的饭，觉得这比府里下人饭菜还要差,便撒气似的将它尽数倒在罗凤瑶院外光洁的石板上，恨恨说道，“饭菜这么差,哪里是人吃的?!”
　　说完，我一跺脚，扔了手里的碗扬长而去。
　　天色渐晚，夕阳渐渐吞噬了这座深宅大院。
　　我知道夕阳落下后是黑夜，我怕黑，也怕黑夜来临。可是我忘了人心有时比黑夜更黑，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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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后不久，罗凤瑶屋里便传出凄厉的惨叫声。
　　娘被府里吵吵嚷嚷的声音惊醒，“吟溪，你出去看看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娘，你关心那女人干什么？”我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正欲开门时，门却粗鲁地被人撞开。
　　爹正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外，让我和娘都愣住了。
　　“玉娘，纵然我将凤瑶娶回府，你也不该这样害她！”
　　“我……我没有……”娘不知所措地说道。
　　爹冷声说道，“府里有下人看见吟溪将浆糊倒在碧梧院外，害得凤瑶摔倒，没法保住孩子，难道不是你指使吟溪做的？”
　　娘的含泪的目光看向我时，我仰起头直视爹道，“是我倒的如何？爹对我们母女不管不问，还相信别人的话，教女儿情何以堪？！”
　　“你……”爹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既然有下人看见，为何不提醒那个女人小心？要怪就怪那女人不长眼睛，是她活该！”
　　我的话音刚落下，脸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爹一耳光。
　　我捂着火辣辣疼的脸颊，看着爹将一张写满字的信丢给娘，然后拂袖而去后，娘拿着那封信哭了。
　　娘拿着信的手微微的颤抖着，我没有看到那张纸上写的全部内容，却只看见两个字在我眼前晃动着: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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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层层浓雾遮住了楼台，朦朦的月色中，娘单薄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
　　我被府里的护卫拦在门口，无奈地看着娘离开丞相府。
　　我凝视着回廊上如白昼的灯光，任夜风将鬓发吹得散乱，心里充满了对罗凤瑶的恨意……
　　
　　白露泠泠，残月渐收，外面传来阵阵鸡鸣，惊得乌鹊栖息不定。
　　滴漏将尽，天色将明，红绵枕上泪迹斑斑。
　　我想起我还小的时候，爹总是抱着我坐在他的膝上，给我讲一些精忠报国的故事，比如苏武牧羊，岳飞抗金，文天祥抗元……当我听得入迷时,爹都会停下来，看着在一旁静静绣花的娘，而娘也会不经意间抬头，冲爹柔柔一笑，继续低头绣花。
　　爹也会在阳春三月时，带着我和娘出去踏青，拉着我的小手陪我放风筝,而我会将编好的花环，戴在一旁微笑不言的娘的头上……
　　然而现在，我的境况形同软禁，爹不让我踏出家门半步,根本不让我和娘见面,还说娘没能教导好我，不能让她误了我。
　　我看着头顶上方空荡荡的帷帐，手紧紧攥着盖在身上的锦被，也不知娘在舅舅家过得可好？
　　但我很快便又放下心来，沫儿她定会帮我照顾好娘的，温府比起丞相府，或许更适合娘养病，只是那纸休书……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怅然，爹这样对她，娘她一定很伤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