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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蓝·小说】那年,我才十四岁
一
过完年我就十四岁了,告别了寒假,也就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了。
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来得很迟。时值三月,仍寒风凛冽。贴在学校大墙上的“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标语,支离破碎地在寒风中沙沙作响。
走进校门,我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希望”。虽然我的各科成绩都在九十分以上,同学们还选我做了语文科代表,可我一看见那些学习成绩不如我的同学都神气地戴上了红卫兵袖章就好象矮了半截。前几天,我很下功夫地写了一份要求加入红卫兵组织的申请。我就不信,凭我的表现还不如他们?!我摸了摸兜里的申请书,径直向备课室走去,把申请书交给了班主任老师。
为了表现自己比别人思想进步,为了实现自己的迫切愿望,我开始寻找好事做。
一天放学后,我正在扫地,外面忽然刮过一股旋风,把窗户吹得啪啪地开闭了两下。玻璃没有震打,但整个窗子正要往下掉,我手疾眼快,顺势接住它,才没落地摔坏。这时我心里高兴地想,又有一件难找的好事找上门了。
我连跑带颠地回到家,拿来钉子和锤子。可是,就在将要钉好的时候却震打了一块玻璃,这下我倏地出了一身冷汗。
偏巧,又赶上严校长向这边走来,我的脑袋“嗡”地一下,心也缩紧了,一种不祥的恐怖感涌了上来。同学们谁不敬畏严校长?只要你看一眼他那不苟言笑、总是一本正经的脸,就会知道他是个多么严厉的人。
看见那块破玻璃,严校长不问青红皂白狠狠地踢了我一脚,接着问:“你为什么打玻璃?要反天吗?啊?”
“我、我……”由于害怕和紧张,我有些说不出话来。但我终于还是语无伦次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胡说!什么做好事?你存心借做好事为名来干坏事。还狡辩什么?跟我来。”
我怯生生地跟着严校长来到他的办公室。他先找来根指教棍儿,又点燃一只香烟,然后装出一副慈善的面孔对我说:“王保华,打玻璃可能不是你自愿干的。是谁指使你干的?说出来就没你的事了。”
“没人,真的没人指使。”我几乎要发誓了。
严校长立即变了张凶狠的脸谱,一边慢声慢调地审问,一边用指教棍儿一下一下地抽打我的腿肚子。
实在忍不住了,我便下意识地弯下腰,抓挠那委屈处两下。结果更遭殃了,他一边加重抽打一边讥笑:“放心吧,这种打法是打不死人的。”
我真想夺过那三尺长的指教棍儿狠狠地抽他一顿。可我身小力弱,岂不是以卵击石?我只能咬住牙、咧着嘴,盼望这受刑似的审问早点结束。
“王保华,你要知道:你父亲——大右派;家庭出身——大地主。你还有资格入红卫兵?哈哈……真是做梦!”他终于打够了:“明天必须赔一块玻璃,滚吧!”说完他又踹了我一脚。我的脸撞在墙上,两眼直冒金星……
二
走出严校长的办公室,怕有人看见我撞破的脸,我便坐在校舍后面的壕沟里抹着失望的泪,陷入深深的苦闷……“右派”是什么?我不明白,总之它一定是个不光彩的名称。父亲为什么要加入右派?没想到会影响我今天加入红卫兵。我的祖父是地主,可他早死了。我入红卫兵与这从未见过面的老头子有什么关系呢?咳!想这些有什么用,反正再也甭想加入他娘的什么“兵”了。
第二天,我把从家带来的玻璃安在那和我一样倒霉的窗子上。然后垂头丧气地把昨天震打的玻璃碎片向校园旁的垃圾坑送去。回来路过草垛旁,发现从草垛上扑噜噜飞下一只花母鸡,并“咯嗒、咯嗒”地叫着。我断定它在草垛上下蛋了。
好奇心驱使我爬上了草垛,果然发现上面有五枚蛋,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手捧鸡蛋,恍惚地想到:得把这些鸡蛋交到学校,虽不能帮助我入红卫兵,说不定能对我震打玻璃一事起到将功补过的作用。我把鸡蛋装在帽子里,小心地从草垛上下来。
这时,正有几个同学从这路过,“帽子里装的是什么?”他们异口同声地问。
“鸡蛋。我在草垛顶上捡到的。”我骄傲地说。
“鸡蛋?”他们好像不相信似地围上来,每人拿起一个,似乎放在手里才能感到它的存在。
“快给我,这得给学校送去。”
“咳,这不是捡的吗?给学校送去干吗?”一个同学说。
“对!捡的就是自己的,咱们几个分了它。”不由分说,那四位同学每人一个高兴地跑了。
看着手里剩下的鸡蛋,我拿不定主意了。交给学校吧,又怕因只捡到一枚而受怀疑。拿家去吧,又怕父母追根问底。干脆喝它!隔着肚皮谁又能发现?
一天、两天……半个月过去了,那枚蛋早就化为热能被我消耗掉了,而这事也被我渐渐地忘掉了。
三
一天早晨,我们刚唱完一首课前必唱的革命歌曲,严校长就派人来叫我。
我走进严校长办公室,严校长在椅子上转过身,嘴里吞云吐雾。
“打坏玻璃接着又偷鸡蛋,这里一定有阶级敌人在阴沟里指使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吧,是谁?”
如果有人指使,我是不会隐瞒的。可是没有,我又不好胡编乱造。严校长一心追查这个不存在的人又是为什么?实在令人费解。
“说呀!”一声怒吼,把我吓得打了个寒战。
“我、我……真的没人指使。”
严校长把半截烟头狠狠地扔在脚下,用力踩灭:“算了,回去写份检讨,明天下午用。滚!”
第二天下午,学校开了批判大会,把我叫到会台前。先是严校长声严厉色地做了一大串批判发言,最后宣布:“王保华出身于大地主家庭,父亲是右派。前几天,他先后在学校里打玻璃、偷鸡蛋。因此学校决定给他记一大过,并停学一个月。下面由他做检讨。”
此时,我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个箭步跃上会台:“玻璃是我做好事不小心打的;鸡蛋是我捡的,不是偷的……”
我的话音未落,就被一拳击下会台。严校长咆哮了:“我让你顽固到底!现在我重新宣布——开除王保华的学籍,马上滚出学校!”
四
回到家,我没敢把被校长开除学籍的事告诉父母。怕父母看出破绽来,我就撒谎说有点头疼,请假回来的。
一夜未眠。
早晨,我强咽下几口饭,便背着书包,装做若无其事地走出家门。我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往哪去呢?我来到村外草甸子的大泡子沿儿。
看见泡子里有几条小鱼自由自在地穿游,我便把书包藏在草丛里,一溜烟跑到邻村姥姥家。我对姥姥撒谎,说今天礼拜,然后向姥姥要根针,把针尖烧热弄弯,做了个鱼钩。
钓鱼挺有趣儿,又能消磨时间。钓累了我就躺在草丛中想心事,想着想着就止不住眼泪,干脆,躺在这自由天地间哭他个痛快,哭乏了就睡。约莫是放学的时间了,我就跑回家去。
当了几天的渔人,也没钓着鱼,我觉得没多大意思,又去别的村子捡些破铜烂铁到收购站一卖,还得到几个五分硬币,买上几块糖,再来它一盒最廉价的烟。
躺在僻静处吸着这呛人的香烟,我又想着下一步该做什么“工作”。咳,有了!我家的玻璃不能白白地给严校长安到窗子上。
我隐藏在学校附近的青纱帐里窥探着校园。此时正上课,操场上一片宁静,只有从教室内传出几个老师的讲课声。我从兜里掏出前几天自制的弹弓,一闭眼,一松手。只听“哗啦”一声,痛快极了。
后来听一个同学说,有个坏人把玻璃打了,严校长气得脸都白了。我心里一阵高兴,气死这个老混蛋才解恨呢。想想还不解气,不能让严校长白给我安个“偷”的罪名。
趁学校上课的工夫,我摸到了草垛旁,捡起块土坷拉,照准草垛掷去。一只公鸡叫着从草垛上飞下来,打了个鸣。妈的,难道它也呆着没事想下蛋?可我又不愿相信公鸡不下蛋的规律,还是猫着腰溜到草垛旁。当我爬上了草垛顶,才感到自己是多么可笑。
我只好又顺着原路返回青纱帐,扫兴极了。那只该死的公鸡却拍了拍翅膀,好像在笑话我。我气得掏出弹弓,心里想,打死你,来一顿熏鸡野餐,一定很有风味。“飕”,弹丸从它头顶上飞过。它抬起头一愣,没发现什么,又继续刨挠草沫。我又装上第二粒弹丸,拉满弓,瞄好准儿。在我松手的同时,它立刻趴在地上,跳起叫不出名的舞。
我高兴地疾步走过去,刚拎起鸡要跑,就听到有急促的跑动声。抬头一看,我的妈呀!严校长向这跑来。此时,我只感到有泡尿憋不住了,扔下鸡,破死命地钻进青纱帐深处,惊慌地喘息着……
“放学”回来,发现我家院子里有台自行车,又听到屋里传出严校长的吼声。我一切都明白了,吓得我没敢进屋,躲在菜园里的黄瓜架下。
五
我走进一个冷森森的境地,忽然看见前面高山顶上有五光十色的美丽的魔影。我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奔去,刚走几步,突然从路旁蹿出一条恶狼,张着血盆大口向我扑来。我想狂奔逃命,可双脚却深陷在泥潭流沙里,浑身冷汗淋漓,口喊不出,脚拔不动,心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怖……终于醒来,猛睁开双眼,面前是漆黑的夜。
“保华——!”“保华——!”这分明是妈妈的声音。我踉跄地向喊声奔去。
我跟妈妈回到家,爸爸正焦急地在屋里打转转。看见我回来了,他才站定,脸上带着一种气愤的情绪。
我不由得跪在爸爸脚下:“爸爸,你打我吧,打我吧。”
爸爸没有打我,他是个有知识有修养的人,他最讨厌那些打孩子骂老婆的事。据说爸爸是因为有知识才被那些嫉贤妒能的人打成“右派”的。但他始终认为知识是有用的,所以更希望我能把书念好,可我……
这一夜,爸爸妈妈一直没有睡,好像在商量着什么。
不久,父母又费了好大的周折把我送到另一所离家较远的中学读书。由于我已耽误了一个多月,各科成绩都跟不上了,只好留级到初中一年。
那年,我才十四岁。
其实我的文章没有那么好,你的评价太高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