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短篇 >> 传奇小说 >> 掉魂(短篇小说)

  掉魂(短篇小说)


作者:区评之 进士,6640.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48发表时间:2009-01-09 09:21:30

半个月来,石一磊一到晚上上下眼皮就打架,两眼酸涩,恨不得马上倒头便睡。等他好不容易支撑到学生下晚自习,摸着枕头躺下时,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在没躺下前,浑身仿佛爬满了瞌睡虫,抓挠得难受,待头一粘到枕头边,枕头里就像装满了樟脑球,瞌睡虫纷纷落荒而逃。刚才还瞌睡得一塌糊涂的大脑,也像点了卤水一样马上清汤清水了。这使石一磊烦恼不已。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件事,但那件事像个挥之不去的魔鬼,张牙舞爪迎面又向他扑了过来。
   他翻了一下身。似乎是回应,睡在另一张床上的妻子几乎同时也翻了一下身。石一磊知道,妻子也没有睡着。她担心睡在脚头的女儿英子半夜里又会惊悸而醒,口吐白沫发出怪模怪样瘆人的哭声。石一磊除了和妻子一样的担心外,还多了一份担心,就是那件像魔鬼一样纠缠他不放的事。他担心那件事真的和女儿半夜里惊哭有因果关系。英子已经十二岁了,跟着自己教的班上初一。英子长到十二岁泼泼辣辣,聪明伶俐,平时铁疙瘩似的,从没得过啥病。就这半个月,咋说染上这个怪病就染上了呢。石一磊越想越睡不着,脑袋涨疼,两鬓像针扎一样,两耳轰轰鸣叫,像千万架飞机在头顶盘旋。他不相信英子的怪病会和那件事有关。
   石一磊从小学上到师专,接受的都是无神论和唯物主义教育。啥神呀鬼呀,死人的魂附上活人的身体呀,都是骗人的鬼话。他曾听同事甘老师说过,甘老师村一个体弱多病的年轻媳妇,中午从地里薅草回来,一进门就瘫倒在地上,一会儿大呼小叫,一会儿口中念念有词说胡话。家人和邻居赶紧跑过来,又是往脸上泼凉水,又是掐人中,又是喊着年轻媳妇的名字。内中一个邻居突然惊异地说,你听她说话的声音是不是像刚死去的胡二毛?人们这才仔细去听,年轻媳妇说话的声音口气活脱一个死去的胡二毛!胡二毛上个月因宅基地和邻居闹纠纷,找村干部处理,村干部评了个胡二毛没理,老婆给他怄气,说他没本事窝囊废。胡二毛越想越觉得自己就是窝囊,就偷偷喝了大半瓶敌敌畏。送到医院,灌肠洗胃折腾了半天,没抢救过来。胡二毛带着满腹的窝囊去了那个清净的地方。胡二毛和那个年轻媳妇一个住村东,一个住村西,平时两人不太熟识,胡二毛这个死鬼咋会“附”上人家年轻媳妇呢?石一磊不相信,甘老师又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你不信。同一办公室另一位老教师也附和说,真的嘞石老师,前几年俺村也有个“附”上人的,和甘老师说的一模一样。石一磊沉默了。他想,这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一种自然现象,一种科学没有解开的自然现象。英子得的这种怪病也是巧合,也是一种自然现象?莫不是谁的死魂灵无家可归,到处游荡,碰巧撞到了俺英子身上?想到这,石一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自从英子得了这个怪病,他和妻子没敢对外人说,只是趁星期天到县医院检查了一下。做了脑电图,做了B超,又做了CT,还化验了血。医生说,一切正常,可能是神经上的问题或是受了啥惊吓造成的,回去修养修养慢慢自然会好。小小年纪有啥神经问题?你神经上才有问题呢。受了惊吓?英子整天跟着我上学,谁敢欺负?受啥惊吓?简直是一派胡言!石一磊真想当面啐医生一脸唾沫。一连几天,英子半夜里还是准时惊悸而醒,口吐白沫,两眼瓷鼓,发出怪模怪样瘆人的哭声。
   这天,妻子趁放学回了趟娘家。妻子也是教师,在隔壁小学任教。妻子憋不住,就把英子的怪病说给了她娘听。她娘说,这不算啥病,可能是掉了魂,好治,赶明儿让你五大娘过去看看。回来后,妻子就把五大娘要来给英子看病的事跟石一磊说了。石一磊苦笑一下说,病急乱投医,那就试试吧。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老太婆能看病?石一磊嘴上答应,心里却很不以为然。
   半个月前,学校响应团县委号召,组织了一次募捐活动。捐助对象是一个和英子一样年龄的,患了白血症的小女孩。小女孩家庭十分困难,母亲瘫痪在床,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近十万元的治疗费,对于这样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靠他们无论如何是翻越不过去的。小女孩很懂事,坚持说不住院,不花家里的钱,嚷着要回去上学,要回家烧锅做饭侍侯妈妈。医护人员和同病室的人无不心酸落泪,就悄悄地你三十我五十给小女孩捐钱。团县委知道了这件事,就发出倡议,号召全县团员青年、中小学生向这位小女孩伸出援助之手,救救她幼小的生命。学校也及时做了动员安排。
   石一磊带的班级捐了八十五块钱。英子捐的最多,捐了五块,是她特意向妈妈要的。她是老师的女儿,她不能给爸爸丢脸。一块两块,两角五角,放学后班长把全班捐的一堆零零碎碎的钱,一张一张整整齐齐码好,用写有捐款者姓名、数额的作业纸包好,恭恭敬敬地交给了他们的班主任石老师。石一磊就顺手装进了自己的衣兜。
   正好是周末下午,把学生送走后,甘老师截住了石一磊。甘老师说,“四石”老师,走,“三缺一”,上我屋摸几圈。
   学校似乎形成了个不成文的习惯,一到周末几个老师就不约而同地凑在一起摸几把,过过麻将瘾,“娱乐娱乐”。石一磊本来不好和甘老师一块“娱乐”。甘老师当牌“不过硬”,是牌友中名副其实的“干(甘)发水”,输了不掏钱,赢了伸手要,赢多了瞅个机会把钱卷巴卷巴走人,不给输家翻本的机会。上一周,石一磊手气背,几圈下来没开和一回,输了几十块。到了半夜,终于时来运转连坐三庄,等掏钱时,甘老师看看表说,时候不早了,明儿还有事呢,散了吧。说着拍拍屁股就走。庄家坐了个大庄,其他两个人也乐得有人说散了,起场一呼隆。“呼隆”,就是不再掏钱。“呼隆”了几十块钱,气得石一磊跺脚大骂:咱学校的牌风也真该他妈的整顿整顿了。
   也许是一周没摸麻将了手痒,也许是兜里揣了一卷子没来得及上交学校的捐款底气足,甘老师一喊,石一磊鬼使神差地又跟着“干发水”去了,完全忘记了上次“呼隆”他几十块钱的教训。几圈下来,石一磊兜里的一卷子零钱像飞豆叶一样,嗖嗖地不断飞进了别人的腰包。石一磊想不当,但又不甘心,总想着当下去还有希望“扳”回来,不当,自己兜里掏出去的钱就彻底不姓“石”了。他搓搓手自嘲道,当牌前我专门在水管上洗了手,就不信手还会这么臭。又继续当。这回甘老师摸着塞满的衣兜,笑眯眯地没再说散场的话,他怕石一磊再整顿他的牌风。
   散场时已经是零晨五点多,天已经发白,小鸟也开使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欢叫。石一磊回到家,蹑手蹑脚躺到了床上。石一磊当牌,妻子也曾反对过,看反对几回无效后也就任其自然,懒得管了。反正是小打小闹,输不了庄子输不了地,管他呢。有时妻子还问,今输了赢了?石一磊总是报喜不报忧,多数时候说赢了多少多少,最差的战绩也是个原扯原——尽管是输得一塌糊涂。人一旦熬过了“埂”,就熬成了瞪眼。石一磊躺在床上瞪着两眼睡不着。他睡不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把学生捐的八十五块钱整整输掉了五十块!当牌过程中,他曾奋力去“扳”,中间牌运也有过起色,赢过几盘,但有赢有输,钱像鸡蛋一样在几个人中间滚来滚去,最终还是没能把输出去的钱滚回自己的兜里。
   五十块钱呢,买盐够自己一家人吃一年,买袜子可以买几十双,够自己穿几年——现在脚上穿的袜子就露着脚趾头,一直没舍得买。石一磊一边瞪着两眼一边痛苦地想。
   有的人咋就不怕输?石一磊想起一个外号叫“牌王”的老师,打麻将,斗地主,推牌九,推拖拉机,凡牌必会,且牌风稳健,“坐”功深厚,输赢不惊。有一次那位“牌王”老师连续作战两天两夜,输掉八百多块钱,散场时仍像没事人一样一脸的平静。为了“治”“牌王”,出门前“牌王”的妻子总要浑身上下搜个遍,然后才放行。可当牌时,“牌王”仍像变戏法一样掏出几张大钞来。原来,他竟颇具创造性地把钱悄悄塞进了骑的破自行车的把套里!想想人家“牌王”,自己真是小巫见大巫,石一磊心里就稍微宽慰一点。但这点宽慰一闪而过,他马上又心疼地想起那次评职称。那次,他一把交给校长两千块钱,托校长送给主管职称的一位副局长,让人家操操心。钱送去了,人家也收了,可人家就是没替你操心,最终还是没有评上。问校长,校长说,哪有染坊里倒出白布的?不过局长说了等明年吧。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两千块钱打了水漂。后来听人私下说,这位副局长是有名的“赌鬼”,一晚上输掉万儿八千眼睛都不眨。他副局长凭啥就不怕输?
   石一磊想着想着,突然一个类似于“罪恶”的念头闪过脑际。妻子和英子已经起床,石一磊蒙上头,装作呼呼大睡的模样。妻子在厨房忙活了一阵子,进来对石一磊说,我和英子去看看她姥姥,饭在锅里热着,起来自己吃。
   听见她娘俩推车出门,石一磊翻身起床,把兜里昨晚输剩下的三十五块皱巴巴的零钱掏出来捋巴捋巴,又翻出那张班长用来包钱的写有捐款名单的作业纸,重新抄了一份名单。重新抄的这份名单,姓名没变,只是捐款数目逐人缩小了一多半,总数由八十五元变成了三十五元。做完这一切后,石一磊把老名单一点一点撕碎,扔进了垃圾篓,又用新名单把钱包好,没顾上吃饭就赶忙把钱交到了学校总务处。
   钱交了之后,石一磊回来又蒙头睡了起来。但还是睡不着。他心里突然感到空落落的,不踏实起来。这可是人家的救命钱呢,是滚油锅里的钱呀,我咋就敢捞了呢?平时收学生一点班费,卖几本盗版资料吃点回扣都是公开的秘密,还说得过去,如今这事如果让人知道了不把脊梁骨捣碎才怪哩。石一磊隐隐约约预感到要有啥事情发生,折腾得他一上午没眨一眼。
   那天半夜,果然就有事情发生了,英子莫名其妙地得了这个怪病。
   五大娘是中午来的。她看了看石一磊住的学校房子,又问了英子是否吓着过。英子费了好大劲儿才想起几星期前上体育课,翻单杠时不小心从单杠上掉下来过。五大娘头上缠了个破黑蓝方巾,两腮的肉像被谁掏空一样,瘪在一起,嘴唇显得特别突出,一看就让人想起影视作品里的巫婆形象。石一磊故意问五大娘,英子是不是“附”上死魂儿了?五大娘想了想说,不像,闺女的病一个是您住的房子犯冲,一个是从那个啥杠上掉下来有牵连,下掉了魂。那咋办呢?石一磊的妻子忙问。五大娘说,我给您摆活摆活。五大娘让石一磊找来一个小圆镜子,挂在了门头上面。五大娘说,您的房子前面是教楼的山墙,出门爬山路可不好走啊,挂上镜子就“破”了。五大娘又让找一个小搂筢和一把麦秸。学校没有,石一磊的妻子就到外面的农户家借了个小搂筢,抓了把麦秸回来。五大娘拿着搂筢和麦秸,领着英子来到英子掉下来的单杠下。麦秸撒到地上,五大娘一手拉搂筢搂着麦秸,一手拉着英子,一边走一边口中喊道:英子——不怕,回来啦!英子——不怕,回来啦!一直喊到英子睡的床边。
   石一磊的妻子给五大娘包了十块钱。五大娘也没推辞,说,不是我稀罕钱,这钱不收就不灵了。临走,五大娘交代说,今半夜英子病不犯了,我还得再来两趟,得巩固巩固。这“巩固”两个字从五大娘嘴里说出来,石一磊总觉得有点像收音机里“求医问药”节目卖某种药品的味道。
   石一磊又翻了一下身,只听妻子小声问:几点了?石一磊摸出床头的手电,看一下表:十二点多。他和妻子都不再动,黑暗中只听到女儿英子平静均匀的呼吸声。又停了一会儿,英子仍很平静,石一磊的妻子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英子的病真不犯了,五大娘再来我得多给她包十块钱。
   石一磊没说话,他想起了那个患白血症的女孩,接着又想,英子掉的魂果真让五大娘用搂筢搂了回来,我坚决金盆洗手,不再摸麻将,再摸把自己的手指头剁了。黑暗中,石一磊暗下决心。

共 4516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石一磊因为打麻将把学生捐款的钱输了一大半,而且变着戏法将这事情糊弄过去,这本是他自己的错。但情节的处理上却将这“报应”落在他女儿英子的身上,直到他最后的反省,个人认为不是很合理。干脆“报应”他自己身上,岂不更有说服力了?[实习编辑:寒鸦]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菖兰        2009-01-09 22:51:30
  这样的报应让人叹息,难道真有这样的事情吗?
   不过,一些习俗和人物方面的描写还是很有生活的。
   报应应该落在他自己和那什么局长,校长身上,才是我们最朴素的愿望。
繁华的尽头,菖兰微笑
共 1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