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小说】呼噜
知道自己的呼噜打得有水平,还是大刘刚参加工作的那年。
那一天,他奉命到一家植物油厂蹲点。
大刘在机关是笔杆子,是局长报告的执笔者,也算是局长身边的红人了。
下去蹲点第一天,油厂值班的副厂长给大刘的接风酒一喝就喝到了大半夜,大刘自然是被安排到厂领导专用的值班宿舍了,但由于他年轻资历浅,没有享受单间的待遇,只能是住双人标准间,和值班的副厂长住一个屋了,但条件还是相当不错的。
那副厂长临睡前特意向大刘交待:“老弟啊,我先去车间转转回来再睡。”大刘出于礼貌地客气了一下:“大哥,我等你回来呗。”,“不用,不用,千万不用啊,我睡觉打呼噜,我怕我先睡,你就睡不着了。”大刘忙说:“没事,我也打呼噜。”。“呵呵,我打呼噜可是出了名的大呼噜,跟打雷似的。行了,老弟,你先睡吧。”大刘不好再客气,洗漱之后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一睁眼,看着对面的床,大刘愣了:那副厂长眼睛通红地坐在床上:“大哥你咋了?”那副厂长一脸苦笑:“老弟,我以为我的呼噜够厉害的了,你的呼噜更牛——愣是让我一宿没合眼啊!看来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啊。你哪是打呼噜啊,简直是吹大号啊!”
于是,大刘得了一个“刘大号”的美称。
也于是,一旦单位出差很少有人和大刘搭伴。是啊,谁愿意和一个呼噜震天响的哥们睡一个房间呢。
唯一不嫌打呼噜的是就是他老婆小文。小文长的文静娟秀,说话细声细气的,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对大刘的呼噜却很是习惯,不管大刘的呼噜多响,依然睡的很沉很香。
有个哥们儿借着酒劲曾带有炫耀色彩地说:“还是情人好,不像老婆,一会就指使你干这干那的,小情人最知道疼人。”
大刘听了当时没吱声,心中却不以为然。
抛开别的不说,单从对自己呼噜的认可上,大刘就明显感觉到情人没有妻子有风度,或者说是更包容他。
就说那天吧,大刘刚从省城领了一个奖回来,心里的高兴想与自己的红颜知己分享;也恰巧这个红颜知己帮了自己一个不大不小的忙。在两人极尽缠绵后,已是后半夜了,看着小情人温柔而渴盼的眼神,他实在不忍心说出那个“走”字,再加上外面下着雨。于是,他就自我安慰:这叫老天的意思!
于是,他第一次在情人家留宿了。于是,他的情人也就第一次领略了刘大号非同小可的呼噜。
可是没多久,就被他的呼噜吓着了。
原来啊,大刘的呼噜是那种俗称“憋死牛”式的呼噜。这种呼噜最大的特点就是每一个呼噜之间的间隙非常长——足有四十多秒,旁边的人听上去很是恐怖——就好像停止呼吸似的,。
那红颜知己赶紧把大刘推醒:“你快回家吧,听你呼噜怪吓人的,你要是因为打呼噜一口气上不来,在我家那啥了,我可咋整啊。”
“有这么严重吗?”大刘嬉皮笑脸地说。
“不管咋说,你还是赶紧回家吧!我可不敢留你了,你啥时把呼噜治好再说吧。”
“不就打个呼噜吗,也不是病还治啥啊!”“咋不是病呢,都快出人命了,还不是病啊。”
“你听听,这外面的雨好像还挺大的,就让我在这将就半宿呗。”
“可拉倒吧,还是让你老婆将就你去吧。我可害怕。”
这话让大刘有些心惊,更有些心寒——上半夜还在自己怀里,口口声声要爱自己的人,说变脸就变脸了。什么山盟海誓、什么甜言蜜语,竟连一场呼噜都承受不起……
大刘在雨中等了将近10多分钟,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一进门,大刘愣了:小文正在倚在床头看书。
“你咋还没睡呢?”
“没你呼噜伴奏睡不踏实呗。”
“我呼噜还成催眠曲了?”
“少臭美了,我感觉你今晚应该回来。看外面下雨了,出租车车一定不好打,恐怕要淋雨,就提前烧好洗澡水,让你祛祛寒气,省的感冒。”
大刘心里一热,赶忙冲进浴室——他不想让小文看见自己流泪。
当大刘冲完热水澡,动情地把小文紧紧搂在怀中:“老婆,我的呼噜吓人么?”
大刘感觉怀里的身子一直,小文用警觉的语气问:“哪个女人说你呼噜吓人了?”
“别胡思乱想的,是火车上旁边铺的客人说的。他说我的呼噜是憋死牛式的,特别吓人。这些年你没害怕过我的呼噜吗?”
“自己男人打呼噜,有啥怕的。不过你喝完酒打呼噜的样子,确实让人担心,你一喝完酒回来,我就守着你,你打呼噜喘气不匀乎的时候,我就帮你顺顺枕头,让你睡得更舒服一些。”
“要不我让医院看看,治治呼噜?”
“你想治就治,咋地都行。”
“这些年委屈你了。”大刘手上不由自主加了一把劲。
“轻点,想勒死我啊……”
曾引以为豪的呼噜,第一次让大刘没有了自豪感,甚至还有了那么几分恐惧和厌烦:说呼噜要了自己的命,可能有点夸张,但治好这呼噜,最起码能让自己的爱人少遭点罪啊。
于是,他就开始找朋友咨询。
朋友的朋友就有在医院工作的,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打呼噜的确是病,严重的也真能要命,要想不让呼噜影响生命,影响幸福,得手术。
不过,就是一个小手,很简单的。
朋友的朋友很仗义——亲自掌刀,保证刀到呼噜灭。
手术时间定在下周一。
大刘是个重情义的汉子:朋友那么讲究,不好好感谢一下,哪行呢。
于是,手术前的那个周末,大刘的朋友,朋友的朋友,欢聚一堂推杯换盏。
大刘是东道,还是感谢酒,他理所当然地带头豪饮。
中间小文打来电话,告诉他娘家妈有病挂吊瓶,要去陪着,孩子送到他奶奶家了。
大刘说,去吧去吧,这边结束早,我也去陪孩子姥姥。
这酒一喝就是大半宿,大刘踉踉跄跄回到家,一头扎到沙发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说小文那边,老人岁数大了,吊瓶打得很慢,打完针已是后半夜,当妈的心疼姑娘:“这么晚,路上不安全,就别回去了。”小文想,大刘喝多酒也是常事,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反正家里开水啥的也都有。
说是不回去,小文还是惦记着。
天一亮,小文连早饭也没在娘家吃,就坐早晨第一趟公交车往家赶。
这正是暮春时节,路边的花儿静静地开着,有淡淡地花香入鼻,就连路上不多的车辆声也感到那么悦耳,就像大刘的呼噜一样,让人感到十分亲切,这日子真是美好,要是大刘把酒戒了会更好。
小文带着暮春清晨的芬芳走进家门。
一路想象了大刘多种可笑睡相的小文,怎么也没想到大刘会以一种特殊方式迎接他——身子蜷缩在沙发上,脑袋窝在沙发的一角,嘴大张着,鼻孔处正是厚厚的沙发垫……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唯一不熟悉的,就是没有小文听了十多年的呼噜,和那亲切而熟稔的呼吸……
突然,小文的手机响了,是帮着大刘找医生的那个朋友打来的:“嫂子,我哥的手机没人接,你告诉他治呼噜的手术改到今天了,那个大夫周一要出门。”
“谢谢你们,不用了。”小文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为啥啊,咋的啦?你们又找别的医院了?”
“不是,因为…他,他再也不打呼噜了!”
挂掉电话,小文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