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佳人兮，名唤洛阳。笔落丹青，舔纸为伤。
　　 ——题记
　　
　　 【壹】
　　 洛阳是一座城，开得出天下最美的牡丹。每当这时，总有人接踵而至的看牡丹。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唯牡丹花开时节也。
　　
　　 【贰】
　　 洛阳是一个人，画得出洛阳最美的牡丹。每当这时，总有人挤破了头求她的一幅牡丹图。
　　 “小姐？”小蔷放下手中的扇子，一脸惊慌。房屋内早已没人，只是窗边的牡丹花瓣散落一地，嫣红的花瓣细碎的掉在窗前，令人多了几分怜悯。
　　 “有事么？”身后想起了慵懒的女声。
　　 “小姐，岳王府送来一把扇子，说是求小姐在扇上题图。”
　　 洛阳的手抚上扇子，真是好材料，细腻的绸布，上好的檀木。只是太过单调，要是能在上面画幅牡丹，定是一把绝作。只是这么好的扇子，要在上面画上牡丹，自然是要一些时日和绝好的染料，最近正值花期，要牡丹图的人自然不少，去哪找上好的颜料？想到这，洛阳柳眉微颦。
　　 “王爷说小姐若有不便，也就不麻烦了。”小蔷说。
　　 “接下吧，这扇子不错，夏天将至，总让人家有把体面的扇子。”洛阳拿起扇子，纤细的手指划过扇面，余光瞥见旁边的花瓣，嘴角轻扬。
　　 四月初六，按照规矩深闺中的女儿们都要外出郊游，地点自然是牡丹开的最艳的厢园。洛阳坐在一朵牡丹旁边，仔细看着花蕊娇柔的样子，手中拿着的笔，被风轻轻吹动。一地碎红中的少女们嬉笑着，娇嗔的笑声软软的融进了这片厢园，融进了这怒放的牡丹里。
　　 牡丹图只剩花蕊部分没有完成，洛阳不喜欢那只知道躲在花瓣下面的娇羞的蕊。就像她的人一样，永远在外面，看着那些被保护的很细致的小姐们成长，出嫁，为人妻，为人母。她生来就不是那么的风情万种。
　　 “小姐稍等，王爷马上就来。”面前的丫鬟端上茶来，让洛阳坐下。洛阳看着完成的牡丹，心情莫名的激动。扇面上的牡丹放肆的开着，花瓣被涂满了嫣红，叶柄也描上了黛绿。花蕊半隐半露，泛出柔软的鹅黄。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一朵牡丹开在了扇子上呢。
　　 “洛阳姑娘久等了。”来者一席红衣，高挑白净。身上挂着镏金的流苏，一看便是贵族之人。漂亮的短发贴在额前，眼睛像一潭湖水，一看便陷了进去，看洛阳看自己入了神，岳尹马上红了脸，尴尬的说道：“我的扇子姑娘画好了吗？”洛阳这才缓过神来，赶紧将扇子拿出，“这里。”岳尹接过，两只手碰在了一起，只是片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七月到了，洛阳坐在岳尹身边，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爹娘催我结婚，你会娶我吧？”洛阳傻笑着问岳尹。他的肩膀抖了一下“当然会了，只是我的爹娘……”话还没说完，洛阳便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怀中“没关系，只要你愿意，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笑，没有说话。
　　 天黑了，洛阳就会想到岳尹的所有，为了他，洛阳的牡丹只为他画，洛阳的心里牡丹只为他开。
　　 第二天，小王爷来到了洛家。
　　 “我爹说，只要你一幅牡丹，就可以让你做我家的媳妇。只是……”
　　 “什么？”洛阳看着他，握着笔的手渗出汗来。
　　 “他要天下最好的牡丹。”岳尹一脸抱歉地说。
　　 “可……可是天下最美的牡丹是宫里当年武则天得到的画啊。我要怎么画出比那更美的画呢？”
　　 “那我父母不会同意的啊，打扰了。”岳尹的眼睛暗淡了，转身要走。
　　 “等等！”洛阳叫住他，“等我，我会画出来的。”
　　 但见不知，长守不忘。
　　 自打离开洛家，岳尹就再也没有见过洛阳，独自一人南下去了。洛阳也没有再画过牡丹，她把自己的笔挂在很高的地方，谁也拿不到，包括洛阳自己。小蔷问洛阳为什么不画牡丹，她笑笑，说那种花不值得画。
　　 次年三月，洛阳嫁给了富商郭家的小儿子郭凯。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美丽的才女要嫁到这个身上尽是铜臭和市侩味的家中。郭凯是傻子，长得也是丑的了得。大家唏嘘，连连感叹说钱才是最要命的令牌。
　　 洛阳的婚讯刚传出来，便惊动了整个洛阳城。同时惊动的，还有刚刚南下回来的岳尹。
　　 故事终于还是像人们预测的那样，鲜花配牛粪的故事终于没有成立，郭凯在娶回洛阳一年后死于肺痨，谁也没有震惊，包括郭凯的父母，他们终于甩掉这个包袱，他们没有的小儿子终于不会再连累他们。洛阳在郭凯死后的两个月后自尽。她跳进厢园旁边的井里。被打捞上来时，手中握着那支被挂起来的笔。洛家人扑在她尸体旁撕心裂肺的哭。
　　 洛阳死时，花期已至。满城的牡丹开的姹紫嫣红。
　　
　　 【叁】
　　 我从来没有后悔认识他，即便为他失去一切。
　　 我四岁学习丹青，七岁画出牡丹，十二岁牡丹图被世人看中，十五岁遇见他。只是为拿一把扇子，他可以来花重金请人画牡丹。若不是那把扇子，我怎么会有这么刻骨铭心的感情？
　　 那天侍女小蔷告诉我有人求一幅牡丹图，我本不想接，但看到那么好的扇子，便心软了，用花瓣做颜料，画出牡丹。用时两个月，给他画出牡丹。送到他家，我怎么会想到，他根本没有一点架子，没有纨绔子弟的浮夸，满眼尽是他纯洁的笑。他的手真好看，不画画真是可惜了呢。他看到我看他，脸红得像个小孩子。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我好像喜欢他了。临走时，他说:“愿意教我画画吗？”我愣在那里，心跳停了一拍。
　　 “好！”
　　 他真的很聪明，只用教一次，就可以画得很好。
　　 那天，他说：“洛阳，你拿笔的样子真好看。”这句话，留在心里，想他时就听听。
　　 那天，他给我一朵牡丹，问我可不可以收下。这朵花，留在身边，想他时就看看。
　　 那天，他送我一个香囊，让我闻一下香不香。这香囊，留在腰间，想他时就闻闻。
　　 那天，他低下头说喜欢我，希望我也喜欢他。这个人，留在命中，想他时就牵牵。
　　 我问他可以娶我吗，他的肩膀抖了，我很担心，但他说当然会，我高兴的抱住他。只有他才是最让我迷恋的人。
　　 他爹要最美的牡丹，他很听话，那我给他，只是一朵牡丹而已，有办法比宫里的画更好。
　　 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世界上最美的颜料就是家书里记载的“纯伤”所谓“纯伤”就是从未受过苦的心灵最纯洁的人的骨灰，且最重要的一点，“纯伤”要从最爱自己的人身体里取出才最美。可是，我怎么忍心伤害岳尹呢？只有，让他等我，给我时间。
　　 他说我拿笔时最好看，我便可以为他拿那支笔拿一辈子。
　　 他走了，南下前他告诉我他会想我。我笑了，说，我也一样。他说别想我，他可能回不来了。我说，我会小心的不去触碰记忆，直到你回来。
　　 我将笔挂起来。挂在谁也碰不到的位置上，就像他说的那样，小心的不去触碰记忆。
　　 为了找“纯伤”我费尽心机挤进这里的富户郭家。郭家的小儿子，很爱我，因为他说四月初六时他看见我是最好看的，我暗自好笑，那时我还在帮他画扇子。
　　 我的丈夫非常爱我，新婚那夜，他和我坐在一起，迟迟不肯揭开我的盖头。他说，洛阳啊，我就要做你丈夫了，可你不爱我啊。
　　 我一惊，原来他都知道。
　　 我在家中是唯一一个可以不用在公婆面前卑躬屈膝的媳妇。只是因为他很爱我，原谅我的任性，甚至在别人责备我时为我开脱。
　　 嫂嫂们总是对我冷嘲热讽，说我看中他们的钱。我笑了，他们到底还是沾满了令人恶心的铜臭味。我丈夫对她们竭斯底里的吼叫，终于让她们闭上了嘴。
　　 我知道他回来时，我想到时机到了。
　　 那天我终于让我的丈夫和我睡在了一张床上。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了我一个晚上，我们就这样对视了一晚。这个男人的眼睛真好看，就像他的一样。
　　 然后，我就杀死了他。将我的簪子刺进他的眼睛，我不能容忍他的眼睛长在另一个人的脸上。临死前，他抓住我的手，在我手心写下了一个“爱”字。他的手上全是血，所以那个爱字也是鲜红的。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将簪子刺进他的心脏。他是笑着走的，一脸安静。
　　 他的骨灰理所当然的归我所有，我很奇怪他的父母为什么不与我争。但他的骨灰是上好的“纯伤”。我用这“纯伤”画下了一幅牡丹。“纯伤”可以让画出的物体像有生命一般跃然纸上。我将这画交给他，他亦如当年风流倜倘。他笑着收下了这幅牡丹。
　　 就像他承诺我的那样，他要娶我了。
　　 新婚前夕，他铁青着脸将画丢给我。问我是不是拿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画画。我说，是。那是我丈夫的骨灰。他大骂我恶心。原来，他不爱我，他爱的只是牡丹，他不能容忍别人玷污牡丹。
　　 而我，却为他做了些什么。
　　 我想起了我的丈夫，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安静地走了，因为这个人爱我，就像我爱他，他爱牡丹。
　　 我拿着被挂起来的那只笔来到我丈夫爱上我的地方，我跳进井里，我去陪他了。对不起。
　　 我在水中，模糊的看见他在向我招手……
　　 我叫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