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的一个礼拜四，天气出奇的晴朗，碧空万里无云，太阳肆无忌惮地照着大地，路边的野草都变得蜷曲起来。县园艺站的王金玉骑着一辆“二八”型的旧式自行车，弓着身子一起一落地在公路上画着“S”，艰难地朝着坡顶爬去。灰色的衬衣紧紧地贴在后背上，汗水顺着消瘦的两颊汩汩而下，刚跌落在水泥地面上就像变魔术一样不见了踪影。
　　 这条下乡必经的坡路在此时的王金玉看来，比攀登珠穆朗玛峰还要困难。当他呼吸急促、头晕目眩，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吱——嘎！”一声，一辆蓝色农用车斜着停在了王金玉的面前，逼迫他不得不跳下了自行车。王金玉正想找地方撒撒气，一看这下来机会了，正准备发作的当口，一个脖子上缠着毛巾的光头小伙子摇下了车窗玻璃，“哎！王技术员，你去那里啊？我捎你一段吧”。
　　 “哦，是二虎呀，你小子吓我一跳，刚才差点就把我逼到沟里去”，王金玉假装生气，瞪着他的小眼睛嚷了一句。
　　 “怎么敢吓唬您老啊，我手底下有分寸，碰不到您半根汗毛的，放心吧，呵呵。”
　　 王金玉一边用衣服袖子擦拭灼热的脸，一边用手梳理了一下稀疏的头发，“你们年轻人那个有准呀，万一撞着了怎么办，下次一定要注意点”。
　　 “好好好，知道了，您老到底是坐还是不坐啊，我忙了一上午还等着回去吃饭呢”，二虎胖嘟嘟的圆脸上堆着笑催促着。
　　 “坐呀，干嘛不坐，你小子吓得我腿都软了，哪还有力气骑车呀，再说刚好去你们赵家崖”，说着话王金玉就一把将自行车举起来放进了车厢里，拉开副驾驶的门钻了进去。
　　 二虎立马发动汽车，一脚油门车子就飞驰了出去。一阵凉意迅速从车窗窜了进来，王金玉迫不及待地解开衬衣的纽扣惬意地享受着，“还是你爷俩有能耐呀，两三年的功夫就从拖拉机换成汽车了，赚了不少钱吧”，转而又问道，“好久不见你老爷子了，身体还好吧？”
　　 “我爸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了，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整天还要为了日子没日没夜地折腾”，二虎边说边叹气，咂了一下嘴唇又接着说，“这年头也没有别的办法，不折腾就得受穷，哪像你们吃公家饭的人啊，坐着就有钱赚，我们可不行。”
　　 “吃公家饭哪有那么容易，现在只有公务员吃香，像老叔这样的事业干部国家都快不管了，你看我50好几的人了，还得骑着自行车没黑没明地到处奔波，最多只能让全家老小温饱，儿子准备结婚的房子都还是在信用社贷款买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清”，王金玉摇着头无奈地说道。说话间，二虎的农用车就来到了赵家崖的村口，王金玉急忙说他就在村口下车，好去给村头耿大爷家的苹果树“看病”。二虎就近斜着把车停在了路边，准备等王金玉下车后就立即开走。等王金玉把自行车从车厢里搬下来要走的空当，“嘭！！！”的一声巨响，一辆从北朝南行驶的大型卡车从路西冲到了路东撞上农用车。二虎当场毙命，农用车车头被挤压的已经看不清形状。巨大的冲击力将农用车朝后侧方向撞出了十多米，王金玉被撞飞，自行车前轮与后轮叠在了一起。
　　 一天后，县园艺站把王金玉从市区的医院转到了省城的一家脑外科医院，交了两万块钱住院费之后就撤走了陪护的人。经过进一步诊断，医生告诉王金玉的妻子李淑云，病人颅内出血点太多，不宜开刀，让她做好思想准备。听着医生的话，李淑云感觉一阵眩晕，尽管她预感丈夫的情况不太好，但她还是抱有一丝侥幸，而此刻，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快要破灭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恨意，却不知道该恨谁，恨王金玉这么大年纪还如此拼命，恨那个疲劳驾驶的司机爱钱不要命，恨县园艺站的领导们为何还让工作了三十几年的丈夫如此这般……或许，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恨了。李淑云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看着一动不动的丈夫，泪如雨下。眼看着儿子年底就要结婚了，七十多岁的婆婆身体还算硬朗，他们还在出事前的那个晚上一起合计如何去归还银行的贷款，可是，眼下一切都将要变得遥遥无期……交警大队事故调查科的孙警官告诉李淑云，肇事司机的汽车是分期付款买的，目前连他自己的住院费都拿不出来，相反农用车主赵银柱（二虎的父亲）家里的情况要好很多，可以要求他们负连带责任，这样拿到赔偿款的几率就会大一些。
　　 不知道是王金玉有太多的夙愿还未完成，还是上天有灵。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在王淑云穿着白色防护服进入重症监护室看他的时候，他竟然慢慢睁开了眼睛，有了一点点意识。李淑云赶紧叫来了主治医生，在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医生告诉她有什么要紧的话就快点说吧，病人随时都可能再次晕死过去。望着满面憔悴的妻子，王金玉眼角渗出了几滴浊泪，蠕动着嘴唇好像要说什么。李淑云慌忙把耳朵凑了过去，“不……不要……找……二虎……的麻……麻烦”，“对不……起，让你……”，还没有说完王金玉就再次晕死了过去。“老王啊，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呜呜……跟了你一辈子……你，你就给我这么一个下场……”李淑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泣不成声。护士急忙把李淑云搀了出去，并找来主治医生查看，医生用手电照了照王金玉的眼睛、摸了摸脉，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李淑云死活都不让医院把王金玉送去太平间，她不能让丈夫死得这么窝囊。她拨通了县园艺站潘一文站长办公室的电话，“潘站长，我们家老王是工作期间出的车祸，你们到底管是不管！”，这次李淑云的口气很强硬，她再也不怕得罪什么人了。
　　 “哦，嫂子啊，当然管了，不管我们会派人把老王转去省城治疗吗？还挤出经费给交了住院费，这可是违反规定的事情，我二话没说都给办了”。
　　 “管？！你们把我一个死老婆子留在省城就不管不问了，现在我们家老王人都已经走了，你们难道让他做个游魂野鬼吗？！你们摸摸良心，老王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到了就落得如此下场！让人寒不寒心！你们于心何忍啊……”
　　 “……”
　　 在李淑云的哭诉下，潘站长通过关系雇佣了一辆救护车把王金玉从省城拉了回来，并送到了他的老家王家河。亲友们不同意立即安葬王金玉，不相信李淑云所说的“丈夫的遗言”，异口同声地要求追究赵银柱的连带责任，理由是他儿子赵二虎虽然死了，但是他是车主，并且有钱。在一片指责声中，李淑云不得已选择了妥协，为了还未成家的一双儿女和病倒在床的婆婆，她将赵银柱告上了法庭。最终，法院判决赵银柱负连带责任，赔偿李淑云人民币18万元。
　　 事情过去半年后，县园艺站通知李淑云，她的丈夫王金玉被定为工伤死亡，让抽空去领取赔偿金。李淑云放下电话，眼泪溢出了红红的眼眶，喃喃自语，“老伴啊，你可以安息了，公家给了你一个‘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