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挂在了西山上，那红色的霞云仿佛被冬日的寒风冻伤了，颜色晦暗，恹恹的。一匹快马急速而来，扬起的浮尘像刮起飓风，半个天空升腾起泥土的味道。
　　 菊花拍打着身上烧火做饭时，粘在衣襟的草叶子，将剩下的用篮子拿到院子里，这时院门传来几下轻轻的叩击声。小心翼翼的菊花踮起脚尖，来到门口。从破旧的门缝里，看到一个军人骑手牵一匹高头大马，立在门前。怎么是解放军？是女儿枫出什么事了吗？
　　
　　 枫，是一个遗腹子。那年十六岁的菊花，闯关东来到东北的大伯家，第二年年前嫁给了邻村的李狗剩，没几天，狗剩跟随在黑河的作战部队，到前线打鬼子去了。有一天前方传来噩耗，狗剩在一次阻击战中壮烈牺牲了。菊花与孤独半辈子的婆婆一起哭的混天黑地，一阵呕吐，让她停止了过度的悲伤，这时她发现，婆婆的头歪向了一边。吓坏了菊花，用手指一试鼻孔，婆婆已驾鹤西去。
　　 菊花对着在堂屋吸烟的大伯说：“大伯，你快看看，我妈不行了。”是大伯带来丈夫的信，老人愁眉不展，泪水正在向肚里咽。
　　 听到菊花的惊叫，大伯几步窜到里间，看着菊花婆婆瞪大的眼睛，伸出满是老茧的手，轻轻合上：“老妹子，你安心走吧，菊花有我呢。”黑黑的脸庞流下热热的泪水。
　　 “你看这事闹的，怎么得了？哎！”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他要去找村里的长辈一起来为菊花婆婆料理后事。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孩子，你给你婆婆换上干净的衣服，她生前爱干净，让她干干净净的走。”
　　 “妈，你怎么就走了啊！狗剩走了，你也走了，我怎么办？妈，你醒醒——”菊花的哭诉，把前来帮忙的邻居的泪水都引了下来。
　　 二月的风还是有些凛冽，菊花已经感觉不到，刺骨的冷风，丈夫.婆婆的相继离开让她的心变得与风一样冷，似乎结上了冰。
　　 夜里菊花一阵反胃，本来肚子里没吃什么饭，只是喝了一点邻居大姐送来的一碗稀饭，头探出炕沿，全吐了，直到吐的满嘴都是苦苦的味道。
　　 “菊花，你是怀孕了！”邻居大姐的话让菊花心花怒放，没想到自己怀上了丈夫的血脉，心里的冰河化开了，菊花按着胸口，笑了。
　　 “到大伯家住一段时间吧。”菊花知道大伯心痛自己，可想到大妈的那张猪腰子脸，说什么也不能去，自己在家吃糠咽菜心里踏实。
　　 满山遍野枫叶红了的秋天，枫，降生了，菊花没奶水，小小的枫是吃着百家奶长大的。
　　 “菊花你这样不行，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太苦了。前天我表弟来，要我给你说说，他拉帮套。”邻居大姐是菊花最为知心的朋友，比菊花年长五六岁，两年来没少帮菊花。
　　 菊花犯难了，生活确实需要一个人帮她，可是她不能，她是英雄的家属啊，怎么能给丈夫脸上抹黑？思前想后，菊花把门一锁，带上枫，回到了关里山东老家。
　　 转眼，枫长成了大姑娘，哪年的春天，上级号召年轻有为的青年报名参军，去建设兵团支援北大荒。枫报名了，没跟菊花商量。菊花知道后，好几天不理枫。
　　 “妈，你怎么就不理解我？我想去为国家做贡献。”枫气鼓鼓的对着妈妈说着自己的理想。
　　 菊花头不抬，继续手里的针线：“你大，当兵送了性命，我一把死一把尿带大你，你又要去当兵？成心气我是吧？”
　　 枫知道妈妈怕自己吃苦，怕自己遇到打仗，于是上前搂着妈妈说：“妈，现在是和平年代，没有战争了，我们是去支援部队开发北大荒，为全国人民种粮食呢。”这一晚，枫在妈妈的被窝，搂着妈妈睡了最后一晚，天亮就要坐上军车，奔赴北大荒。
　　 春天的北大荒，农场积雪刚刚融化完。踩着泥泞黑土地上的枯草根，穿过一片还没有播种的庄稼地，北大荒迎来了第一批军中的农村女兵。
　　 北大荒是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这里唯一的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没日没夜的开荒，军营被孤独和焦躁的情绪所笼罩。当枫与几十个农村姑娘来到北大荒时，这里才真正地充满人气，充满了乐趣，北大荒从此变得多姿多彩。
　　 第一眼看到了你，爱的热流就涌出心底。站在莽原上呼喊，北大荒啊我爱你。爱你那广袤地沃野，爱你那豪放的风姿。这嘹亮的歌声飞扬在北大荒的上空，荒芜的大地呈现出一片生机盎然。
　　 从山东来的这批农村女兵，她们大大咧咧能吃苦的性格，令团长李青山大为赞赏，李团长决定亲自带领枫这批农村女兵，而枫她们也很钦佩李团长身上的男子汉气概。
　　 据说那时部队有一个内部没形成文的文件，就是为老革命解决婚姻问题，家里没文化的小脚老婆，可以有组织出面协调解除婚约。组织几度回老家没任何线索，所以不了了之的甚多。为了北大荒的未来，为了稳定军心，将新来的女兵按职位分配给各级官兵。已任团职的李青山就是其中一位
　　 “李枫，你看你们团长怎么样？”这天组织找到正在洗衣服的枫谈话，军部没别人，就是政委与枫俩人，勤务兵也被政委借故支开了。
　　 枫听到政委的话，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政委这是啥意思？
　　 “李团长很赞赏你，人长的俊俏，泼辣能干，李团长也是老革命了，为了他的身体健康，组织想让你去负责团长的日常生活，你看行吗？”
　　 第一次听到李团长的英雄事迹时，枫心里就起了微妙的波澜，最近经过在一起频繁接触，她从李团长身上看到了英雄本色，打心眼里敬佩。每一次在一起劳动，她都能感觉到团长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一团火。现在组织找到了自己，枫，感激还来不及，脸上泛起的潮红说明了一切。
　　 枫，嫁给了老革命李团长。从此他们同甘共苦在一起，一起享受春光的爱抚，一起经受风雪洗礼，一起为北大荒的收获而欢喜，他们为北大荒奉献着自己的一切。
　　 “老李，看看我们女儿多可爱啊！”枫，顺利生下他们的爱情结晶。老李老来得女，开心的笑成了孩子：“我有女儿了，好漂亮的小家伙。就叫芊芊吧！”
　　 一眨眼，乖巧的芊芊长到了一岁，不会走路，放下就堆成了一堆肉，像没长骨头一样。天天忙于工作的李团长没注意，枫，此时肚子里又怀上了，总想等芊芊大了就会好。
　　 第二个孩子降生时，芊芊还是不会走路，依旧放下就是一团肉。看到老二是个男孩，高兴坏了的李团长，居然让勤务兵买来鞭炮，在北大荒燃响了上空，完全忘记还躺在床上的芊芊。
　　 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出现了，儿子一岁后与姐姐一样，不会走路，这下可吓坏了老李与枫，让团部的医生看了几回，一样的结果：软骨病。李团长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枫，天天愁眉苦脸。
　　 “让你妈妈来带吧，两个都这样，你太累了。”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天天躺在哪里好人一个，像个好孩子，爸爸妈妈叫着，让人好心酸。
　　 好几次，枫都想让妈妈来北大荒，特别是刚结婚时，怕影响老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今老李提到这茬，正合了枫的心愿。
　　
　　 “大娘，你是枫的母亲吗？”菊花打开院门，门外的战士行了一个军礼：“我们接到上级命令，要带你去北大荒。
　　 菊花一阵发晕，差点碰到门上：“枫怎么了？”
　　 “没什么大娘，家务事，忙不过来，要你老去趟。”
　　 在当兵的陪同下，菊花坐火车一路颠簸到了北大荒。
　　 “大娘，这是我们的李团长。也就是枫的丈夫。”
　　 “啊！”眼前的李团长分明就是狗剩啊，菊花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妈，你怎么了？”菊花醒来，已经躺在枫与老李的家里。
　　 菊花的泪顺着脸上日子留下的痕迹，决堤一般淌下：“缘孽啊！”一声长叹，让枫云里雾罩。
　　 “妈，你看看，他们多可爱啊，哎，就是不会走路，妈，你说是不是老天嫉妒我们幸福？”菊花摇了摇头：“天不做孽，人做孽啊！”
　　 第二天枫到农场上班去了，菊花要李团长抽空回来，说有话讲。
　　 “菊花，对不起。我差人找过你几次，都没找到，你后来跑哪去了？”
　　 “你不是牺牲在敌人的枪口下了吗？”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活不过来了，后来又被医术高明的医生救了过来。”
　　 “哎!狗剩啊狗剩，你可知道枫是谁？”
　　 “不是你女儿吗？”李青山心里有些恼菊花，跟别人有了孩子，啼笑皆非的是枫被组织分给了自己。
　　 “她是你女儿啊——”
　　 “菊花——这可不能开玩笑?”李团长以为菊花在说笑。
　　 “我哪有心思开玩笑，狗剩——枫真是你女儿。”
　　 “天——”李团长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李团长中风偏瘫，成了哑巴。菊花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老家。
　　 临行前，菊花找到政委谈了整整一上午，有政委出面做通了枫的工作，与李团长解除婚约。枫，从此埋头在农场的繁忙事物中，不再谈及婚姻。经过几年的拼搏，提干做了政委。
　　
　　 病情稍有好转的李团长，被已经退下的老政委，亲自把他送到了山东菊花的身边，那两个孩子已经夭折多年。
　　 夕阳的余辉越来越暗，西山下的百多户人家慢慢地被夜色湮没，菊花在灯下给对着她笑的狗剩喂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