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大坡地>第六十五章 要人命的狐仙

第六十五章 要人命的狐仙

作品名称:大坡地      作者:大坡地      发布时间:2012-08-03 16:41:52      字数:9323

后来,账房就住在了店里,他要看看,究竟是谁把那些牲口吃的草料装进永泰胶的盒子里。
一日半夜以后,账房在床上歪着,迷迷糊糊地想睡,外面忽然起了风,哩哩呜呜地像一个悲恸欲绝的女人哭,一会儿又像一个幽幽怨怨的小鬼叫,账房翻翻身说:“再弄些花样儿咱也不怕,天下的账房都是鬼!关住门儿算计东家,开开门儿坑害主顾,——哼,俺就是鬼头儿!死活不尿你那一壶!”
迷迷糊糊之中见一个女人推门进来,却听不见门响,这个女人不是掌柜夫人遇到的那个大眼女人,这女人细生生的勾魂儿腰加上了一对细弯弯的桃花眼。账房正想往起爬,女人就鼓起樱桃一般的嘴向他吹了一口气,他就觉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了,那口气冷飕飕的透骨寒。
女人说:“你个老杂毛,那风月的事儿,大掌柜和二掌柜是连在一起的,相得才益彰,相形才见绌,满街的鸡子狗儿都吃你的胶唻?哪个不快活!那些仗势欺人、靠钱买乐的货,净干些别别扭扭的勾当,阳气耗尽邪气横生,阎王都嫌他脏!你的胶能管个屁用!绫罗绸缎里包着些叫驴也不抵的牲口,不吃草料吃啥!”临出门的时候,回过头来咬着牙说:“你个二毬货!教你个老王八死不了也活不成!”
从此,账房先生就全身瘫痪了,见到弯眼小嘴的女人就呜哩哇啦地吼叫不止。
后来,几个伙计半夜里看到几个女人在院子里揪头发抓脸皮地打闹,几个人大病一场后,都辞职不干了。
后来,一个叫万福来的男人,领了一个比他小一二十岁的娇俏女人来到这里,以高于白菜价的北瓜价买了这处宅院,开始在这里自己煮熟驴肉卖,做了个牌匾叫“万福来叫汤驴肉”,当地的人们就开始把那座宅院也称呼为“万福来”。
叫汤驴肉全用炭火煮,里面放了二个多味中药,大火烧开之后就改用小火,汤咕嘟嘟地冒泡却滚不起来的那种。锅里的肉上用一个大篦子压着,篦子上压一块半块青半块红的四方石头,周围扣着五六个纸一般透亮的大瓷盘,驴肉要好的时候,几个瓷盘便“咕——咚儿,咕——咚儿”地开始一跳一跳地响,所以叫“叫汤”,响到一定时辰,主人就开始出锅。
万福来的炭火叫汤驴肉真好,人间名贵的珍馐佳肴每天吃一种,一辈子都吃不完,万家的驴肉奇就奇在吃了一回还想吃,永不腻烦,永难忘怀。
女主人叫苏敏敏,将近三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是一个和叫汤驴肉一样清香四溢百看不厌的可人,不娇不媚的身姿,像一股叮咚作响流淌着的清冽冽的泉水,一仰首一投足仿佛都在说着可人的话,能拨开人重重的忧郁而激荡起一股火热的澎湃,能叫人领会到天堂的深切含意,能让人壮起一股视死如归的感怀,然后脱光衣服奋不顾身地浸到那股泉水中去。
人们对她的神往,来自一股对天堂强烈渴盼的力量。
男主人万福来五十大几的人,一脸的麻坑,举手投足间流露着一种从容淡定,白胖的身材笑眯眯的样子,上天的不公和残酷,在他们夫妻两个身上得到了明证,——老天爷如何就忍下心来,让一只癞蛤蟆游荡在那股澄澈透亮的溪水中?!
刚来的时候,万家夫妻也是一副吃糠咽菜勤俭持家的样子,两个人住到万福来后,一直没有听到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有人说,人家夫妻两个也吃野菜玉米糊糊饭,却双双满面红光,那原本就是两个福气人,有福人不住没福地,镇住了妖气和邪祟。这样的说法不久就得到了印证。
万掌柜接连买来两头瘦弱不堪眯眼不睁的老驴,杀了后却连续得了两块驴宝,偷偷地拿到青岛或天津换了好多钱,许多好奇的人就一遍遍地追问,夫妻两个总是笑而不语。
还有人说万福来叫汤驴肉的兴旺,归根到蒂是鬼怕恶人!万家来了后,除了二楼的几间屋子,屋里院外到处都有明晃晃的刀和血淋淋的驴肉、驴皮、驴骨,动刀见血的地儿,鬼能不怕?
近来几年也曾有人琢磨过万福来的事,奇怪的是,一旦离了万家夫妻的手,便汤不叫肉不香了,尽管再没有出过啥稀奇的事,但只要一改主儿,吃肉的人尝一口就会说:“咋拿个冒牌的货哄人!”后来就有人给万家要去了那块四方的压篦子的石头和扣篦子的盘,却还是煮不出叫汤的味儿,慢慢地,院里头楼上边,半夜里就传来鸟叫一般的女人歌声,万福来的一个个新主人就遁之夭夭了。高级社开始以后,万家夫妇又搬了来,社里派来一个瞎了一只眼还瘸了一条腿的老杜,代监管万福来叫汤驴肉的经营。
老杜光棍一条,四十多岁,中等个头,脑袋像一个倒放的梨,宽阔而闪亮的眉髅,三角状的脸布满纵横交错的纹,一身折折皱皱的皮包着一副骨架,深深凹下去的肚子。他常自嘲自己是鸡胸狗肚后门子松弛,——无论多少钱财都会一溜光地屙出去。嘴里那一排闪亮的黄牙,或许才是他能相伴到死的永恒财富。
老杜不见人的时候常低了头一颠一颠地走,大凡碰到熟悉的人,一脸的灿笑就立刻绽放开来,给人一种温和可亲的印象。老杜原是国民党兵,是投诚过来的起义人员,为了感谢解放军的救命之恩,在战场上作战异常勇敢,丢了一条腿和一只眼后回到地方老家,领着数目不菲的薪金。

社里的领导费尽心机才选了老杜,一来老杜做事坚决公私分明,能进行公平公正的监督管理,二来老杜不缺钱花又不拖家带口,万没有沾公家便宜的道理。老杜来后就把大门给锁了,只留门店的门供卖货和出入的人走动,靠柜台有一间半的小屋,他就住在里边。
老杜眼光不好使,腿脚也不灵便,但耳朵奇灵,来了什么人,带走什么东西,仿佛听一听就知道。在部队的时候,耳朵贴到地面就能听到五里外来了几辆汽车,且知道是载重还是载空,甚至还能听出来了多少人,是部队还是农民。
有一次万家来了一位朋友,临走的时候万福来偷偷地给切了两块肉包上,正要出门,老杜在屋里的炕上躺着喊:“这就走了?还没算账呢!”
来人将手里提的叫汤驴肉轻轻地给放在柜台上说:“今儿的驴肉不好,俺本不想买,也太贵了。”
刚要走,老杜又喊:“竹篮子里头的那块肉可不赖,老万专门给你切下来的。”
万福来晃着大圆脑袋伸到屋里,看看歪在床上的老杜说:“你个驴板肠儿,长着翻地眼?”
老杜翻个身懒洋洋地说:“当国军那会儿,隔墙俺就知道长官两口子谁先钻的被窝儿,谁先爬的谁肚,你肚里的那两泡大粪,——哼!听脚步声儿和说话的音儿,俺就知道啥时候儿化成的屎!”
老杜的胆也奇大,听到哪个房间里有些奇怪的动静,就拿枝棍子探着路,瘸着腿走到那里,四下张望一阵后,解开裤腰撒上一泡尿,擤上两筒鼻子再呸呸地唾上两口说:“俺啥没见过,跟俺一个样儿的主儿就远远儿的去,俺不好这口儿,跟俺不一样的主儿,俺也尿你了,一边儿安安儿的去。”然后又一瘸一拐地回到他的小屋,嘴里还不住地嘟囔:“刀光,火光,血光,俺啥没见过,俺就谁也没尿过!”
虽然万福来是只游荡在溪水中的癞蛤蟆,但大多数曹家集的百姓还是感激这个笑眯眯肥头大耳的人。由于叫汤驴肉的货真价实,后来大部分就都叫国家统购统销了去,货物渐渐地供不应求,当地的人凭票也才能吃到块肉。社里的人外出买来的驴,早晨刚到,到不了天黑就变成了香喷喷的肉,空空的驴圈甚至见不到一个驴蹄子印。由于叫汤驴肉的收入,曹家集的合作社每个工值能达到一元八角,曹家集村几乎没有光棍汉,嫁到曹家集的姑娘们,来不及想像太阳落山后的日子就急急地嫁了来,她们追求日进一元八角的工值,比追随上帝的召唤还要迫切。
万福来到底是个见过市面的人,他亲自出马购驴,脚步到达内蒙一带以后,就干脆坐起了庄,在大草原永恒的召唤下,竟在那里的清冽溪水里嬉戏畅游流连忘返了。
赵起升坐着老孙的大车,吱吱呀呀地向东走了两天后,第二天将近中午的时候,老孙停住了车,指着远处的曹家集说:“去吧,先到那里转转,四条腿的东西多着呢!”起升走出去老远后,老孙扭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大木车的车厢,发现车厢两边一边刻着一只老虎,一个上山一个下山,可惜四只眼都没有刻像,单看眼,像鸡。
赵起升到了曹家集后才知道,这里确实有数不清的驴骡,从四方各地牵来的一个个欢蹦乱跳的生灵,几乎无一幸免地变成了一坨坨喷香的叫汤驴肉,起升在万福来门店附近转悠了半天,碰见了三个卖牲口的,可惜牵来的牲口一个瘸、一个瞎、一个老得连路也走不动了。他内心就有些着急,远远地朝着万福来叫汤驴肉的牌匾张望了无数个来回,在再也没有干咽的唾沫后,两手掐着肚皮进了驴肉店。
苏敏敏坐在柜台外一把竹制藤椅上摇了一把蒲扇,一只腿翘着,抻上去的裤管半掩着细白的腿,天蓝底碎红花的偏襟褂子半截短袖,小竖领上解开了两个蝴蝶花的扣袢,细长的脖颈像一段剥了皮的鲜笋,额前的刘海叫蒲扇的风一吹,忽瓢瓢地向上翻起,露出额头上一块月牙儿形状的疤。
赵起升眼巴巴地看着网筛下扣着的一大块肋条驴肉,心里正盘算着从哪个部位拉下一块来。敏敏摇着蒲扇说:“要买肉?——没了。”敏敏发现起升瞪着自己的脖子看时,就顺手撩了撩领口,站起来转身向里走了。“那块肉有人三天前就订下了,想买肉你也等三天。”
敏敏撩领口的时候碰响了手腕上青草叶一般翠嫩的两只玉镯,叮咚的响声像天籁之音,遥遥的背影似绿林深处涌过的泉水,稍纵即逝的淡雅和纯净,令起升心里一颤,——一种未能随水而去的失落,就在他的心头慢慢地荡漾开来。

当他的肚子又咕噜噜地叫起来的时候,看看四下无人,就终于忍不住要去掀那个扣着肉的网筛,刚要伸手,柜台里边的小屋内就传来了老杜的咳嗽声,起升索性就拉开敏敏坐着的那把竹藤椅走向里屋,一迭声地叫了几声“大爷”之后,说明了要讨碗水喝。老杜在炕上躺着,用脚比划了一下放在破木椅上的竹皮暖瓶,就又蜷回腿眯起了眼。
  起升拿起一个遍体鳞伤的军用大茶缸,从包袱中捏出一捏冬凌草放进去冲上水,一会儿工夫儿,一股淡淡的清香就在黑黝黝的小屋子里弥漫开来。老杜忽然问:“年轻人派头儿不小,啥茶?”
  起升急忙说:“大爷,冬凌草,老家太行山上专门采的,知道在咱这边儿是稀罕物儿,就多带了两包儿,您要稀罕,送您一包儿。”
老杜端起绿茶缸吸溜了两小口,巴咂着嘴连连称道:“好!就是不赖,入口儿苦,回味儿甜,肯定败火!”
起升顺势就坡说:“哎呀,您老见多识广,山里边儿百岁以上的老人多得是,就靠这冬凌草养着!”
和老杜熟悉起来后,起升试探着说:“这冬凌草虽好,但就是一样儿毛病,它涮肠子,俺今天两顿饭就喝了两碗饭吃了一个棒子面饼,肚里连个油花儿也没有,这茶你喝吧,俺这一肚瘦肠子都快连连到一团儿了,经不起涮!”起升一边说,一边又往大绿茶缸子里续了水,双手给老杜捧了过去。
老杜从枕头边端出半碗酱菜说:“给,嘴里头嚼点儿这个,肚就不空了。”
起升皱着眉头说:“看俺大爷净耍人,你大块的肉吃腻了,吃根儿咸菜那叫解馋,俺肚里空的要命,一泡尿就啥也尿没了。”
老杜拿手扳住那条瘸腿往这边凑了凑:“鬼小子,想吃肉?阎王爷叫你转人的时候儿,咋不给阎王爷说说转个夜壶?能天天吃肉!”说完呵呵笑着,朝院子里努了努嘴。
苏敏敏正在院里的井边洗衣裳,起升双手捧着一包冬凌草,一口一个姑姑地叫着,敏敏把提上来的一桶水倒到盆里去,略略地笑着问他:“叫姑姑?我就恁老?”
起升心花怒放地说:“不老,一点儿不老!和俺差不多的岁数儿,可是您辈儿大!”
敏敏擦了擦手说:“甜嘴巴的孩子心肠苦得很咧,——老杜叫你来的?这鬼老头儿。”说着就去屋子里拿了一纸包驴杂碎说:“吃吧,吃饱了给我绞水!”
敏敏换了一件无领的翠绿绸衫,花白格的长裤,从起升脸前来回走动的时候,忽煽过来的风就送来阵阵氤氲的香气,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香味儿,只感到浓艳热烈而清爽宜人,香气自鼻孔涌入,在每个汗毛孔里堆积膨胀,他的意识里好像整个身子掩埋于一片红花绿草之中了,手和脚都在微微地颤抖着,两腮泛着一抹潮红,耷拉着眼皮一桶桶地绞水,直到苏敏敏洗的衣服没地方搭放了,他才感到双臂有些酸痛。
赵起升去方便的时候,他看到了敏敏晾在暗处的花花绿绿的裤头儿,四处瞅了瞅后,竟低下头挨个儿闻了一遍,他试图寻找那种几乎将他击倒的香味儿。晚上,他浑身燥热难受,像丢了什么东西,敏敏在楼下的拐角处哗哗地洗,他梦见自己游荡在一泓微波不兴的碧水里。
第二天,赵起升在五里外的一个小村花三百元买了一头黑白间杂的毛驴,他口烂莲花般鼓动了三寸不烂之舌,似乎把卖驴的人说了个云笼雾罩,几乎攀上了五百年前的血脉。那头杂毛驴滚圆滚圆的肚皮,卖驴的不时地从一个小布袋里掏出个玉米喂驴,毛驴嚼在嘴里咯嘣咯嘣地脆响。卖驴的说:“看,这驴多好的吃食,还怀着骡驹儿,要不是急等用钱,才不卖!”当卖驴的接过起升的三百元钱,又一张张地数清后,才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走了。
往回走的路上,他想起了安乡长的那句话:年轻人,腿又轻,脑瓜儿又活,要能以最低的价钱买回最好的牲口,真有了成绩才会有说服力,总会大有前途。——赵起升真想翻两个跟斗儿。
毒辣辣的日头儿在上面烤着,赵起升在运河边上找了个僻静处好好地洗了一番,当他遍体揉搓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苏敏敏身上飘来的幽香,就浑身燥热,身上难见天日的地方也蓬蓬勃勃地雄壮,就急急地上了岸,站起来又坐下去几次之后,就牵上驴直奔叫汤驴肉店而去。
老杜正端了一碗凉粉一瘸一拐地往店里走,不等老杜说话,起升就眉飞色舞地前前后后把杂毛驴夸了个够,老杜歪着身子靠在墙上静静地听,当他把那碗凉粉喝完,从裤腰上摸到钥匙把万福来的大门开了后,就叫起升把驴牵到院里去,说天热,该给驴饮饮了。毛驴看见水桶,懒洋洋地闻也不闻,老杜摸了摸驴的耳朵和嘴唇,热辣辣地烫手,找根棍子撬开嘴巴看了看,说:“看是不是?比砸杏核儿还准呢,天上掉了个大馅饼,恰恰就落到你头上?甭骡驹儿,怀个龙驹儿也回不到家了。” 听了老杜的一番说道后起升才知道,驴不怕不吃,就怕不饮,不吃的驴可能是瞪槽,不饮的驴绝对有病。
果然,到了第二天,杂毛驴就卧在院子里起不来了。苏敏敏给老杜凉拌了一盘驴板肠,还送来了一双新鞋,叫汤驴肉店按肉价给了起升二百元,就把那头驴杀了,流出来的是褐色的血。
赵起升再也想不起苏敏敏身上那股幽幽的香气了,他躺在叫汤驴肉店里浑身烫得像燃烧的木炭,静静地躺了一天一夜。迷迷糊糊中,他感到头上有好几个太阳在毒毒地烧烤着,他拼命地奔跑,渐渐地喘不上来气,一会儿跑到一个铁匠铺子里,四周全是烧红的铁块和熊熊烧烤的火,一个人哈哈大笑着,抡着锤子在耀眼的红铁块上敲,仔细一看却是那个卖驴的人,他挥手上去要打,那人却突然长出一对尖细的獠牙,鹰爪子一般的手迅速地撕下他一块皮肉,流出来也是褐色的血,于是就赶紧跑,浑身烧得难受,忽然看到了运河,就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水很清,把他的四处展露无遗,忽然看见苏敏敏也在水中洗涤,双手捂着眼从指头缝里偷偷地看,还偷偷地笑。他双手紧捂,却真真的捂不住,苏敏敏给扔过一条毛茸茸的褥单盖了上去,凉阴阴的舒服。
赵起升慢慢睁开眼后还躺在炕上,苏敏敏正拿毛巾给他擦,两只奶子在脸前忽悠悠地颤,一股浓郁的幽香从鼻孔直冲他的脑门,一股可怕的力量就在体内咯吧吧地炸响着迸裂开来,身上的每个细胞像听到冲锋的号角一般奋不顾身勇往直前,他一把搂住敏敏的腰,一头钻到敏敏的怀里喃喃着:“姑姑,救俺,姑姑,救俺!”
苏敏敏叫吓傻了,双手使劲地推,浑身颤抖着,慢慢地就不再推了,呼吸也急促起来,抱住起升的头,嘴唇也贴了上去,起升感到一股甜甜的凉凉的味道透过肺腑,一阵颤栗之后,身心就一下子飞升起来又坍塌下去,像轰然跌落的虎头山。
敏敏摸着他慢慢地稀软得一塌糊涂的雄壮,又亲了亲他的脸,说:“一个刚掉花儿的青柿子!”
赵起升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出门在外喝不到汤水,上了些火,尤其是半天工夫儿就赔了一百元钱。在大坡地,社里最好的收入日工值只有二角,一百元差不多等于一个壮劳力近二年的收入!这还不算,最令他不能忍受的是,他跳进了一个满脸土灰、鼻涕哈拉横流的人的圈套,就像一泡尿淹死了一个纵横疆场的将军,急火攻心就烧了个七窍冒烟。
  他尝了一口那甜甜的凉凉的感觉之后,苏敏敏把他揽在怀里,给他说万福来买的驴再有两三天就到了,她到时给他挑一匹上好的牲口。
过了中午,赵起升就爬了起来,张捯着要去冲个澡,他准备洗洗一身的汗腥气,敏敏按住他的肩膀说,驴骡出了一身汗还洗不得凉水呢。起升偷偷地看着敏敏的胸说嫌身上臭,敏敏凑到他耳边说:“你个青柿子蛋儿,那叫男人味儿!”说完就转身出去端来一盘驴肉,一碗绿豆米汤,微微地笑着,双眼兴奋而透亮,像天空中两个遥远的星辰,扑闪扑闪地放着异样的光辉,她身上的香味更浓了,一身暗蝴蝶花的藕荷色提花绸外套,遮掩不住的一身柔滑玲珑的曲线。
晚饭的时候,敏敏弄了四个菜,提了两瓶浓烈的烧酒,早早地关了门后,三个人就在老杜的屋子里喝了起来,老杜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敏敏。敏敏倒上酒后,拿出账本让老杜看了看记在自己名下的物项,老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端起盛七钱的大酒盅一扬脖就喝了下去。
老杜吃东西的样子让人嫉妒,好像任何东西到了他嘴里都和叫汤驴肉一般奇香无比,敏敏和起升一个劲地敬老杜酒,开始的时候他还推推让让小口小口地品,当眼前的一盘芥末蹄筋快吃光的时候,就咕咚咕咚地开始大口灌了,一会儿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就从炕上的苇席下掏出一个布包摇晃着说:“看,俺还真有钱,就是没人花,许是打仗杀人多了,甭说儿子,孙子都给耽搁了。”哭了个够之后,又仰着脖子笑了一通,等哭笑够了,给敏敏和起升说:“该走的肯定得走,该来的挡也挡不住……挡——不——”还未说完,就伸手在煤油灯的捻子上捏了一把,头一歪,睡了。
院子里漆黑一片,起升脑袋晕乎乎地跟在敏敏摇摇晃晃的香风里走,走到院子的中央,就伸手去抻敏敏的衣后襟,敏敏一个巴掌打过来:“青柿蛋子,你以为老杜真醉了?”
楼下拐弯的小屋里传来敏敏冲澡哗啦啦的水声,她打在起升胳膊上的那一掌还在隐隐地痛,他真想变作那一桶清水,哗啦啦地从头到脚,从她那弯美的曲线上滚过。他踮着脚,轻轻地推开了半掩的门,感觉怦怦的心跳早已淹没那哗哗的流水,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门后猛地伸出两只手将他拥了过去,两个人水蛇一般地就缠绕在一起,哗哗的水声像骤停的雨,只留下呼啸的闪电和雷鸣。
赵起升激情澎湃像自沙水城坐上了老孙的大车,向往已久又夹杂着恐惧燥热的心,被带到一幅幅新鲜惊奇的风景里去,一路上由于路遥马乏而极不情愿地驻足,稍事休整后就又披挂上路,不过那赶车的人却是苏敏敏,呼啸不止的慷慨激昂,像自大坡地向西启程的骡队,筋疲力尽地翻越了欧李川,又一路吆喝着登上了十八闯,在和云和雨相邀相伴的旅途中,奋力追赶着一个难耐而经久的渴望,一路飘摇登上了摩天岭后,才知道苍天和大地是如此的完美无缺和美不胜收。
万福来采购的牲口终于到来了,苏敏敏给赵起升挑了一匹头上有白片肚子上有白点的黄马,黄马浑身脏兮兮的,毛色灰暗,纠纠缠缠地结成疙瘩,起升一肚的怨气,看敏敏的眉眼又不敢多说什么,临走的时候敏敏问:“还短点儿啥,快说!”起升想了想说:“啥也不要,就要你身上的那个香!”敏敏说了声到河边等就回了屋。
敏敏在河边给马洗了,还拿了小梳子给马梳了一遍,经过梳洗之后,大黄马除了有点瘦之外倒也精气神十足,敏敏说这马就是没喂好,牵回去就知道了,是个能做活的东西,骑着特好使,要拉车套碾,总还要调一调。敏敏来的时候还背了一套马鞍,把起升扶到马背上以后眼里就噙满了泪花,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圆铁盒递给他,小盒上画着几只小鸟,中间写着“百雀羚”三个红字,闻一下浓香扑鼻。他把二百元钱给她递过去,敏敏打了一下他的手说:“有良心,就再来,当你的路费!”说着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大黄马腾起四蹄向西蹿去,起升回过头来,敏敏两只手捂着脸在哭。
好长一段时间,尤其是儿媳小彩又生了建朝以后, 就像有一根坚挺的鱼刺横穿在刘大全的喉咙里,要命的难受却登时又要不了命。走在大街上,他总感觉对面过来的人在笑他,身后的人在骂他,稀奇古怪的一双双眼,像麦芒一样一根根地刺入他的脊背,再穿透他的肺腑,再让他硬生生地长出一身的麦芒疥。吃饭的时候,他总感觉有人在他灶上的锅里屙了一泡粪,点点滴滴都让他凄痛无比。儿子狗剩在家待了十多天的时间,儿媳石小彩颤悠悠的扁担腰即日日粗壮起来,他总感觉儿媳不应该是一个落种即发芽的豝子。
最令他不能想象的就是两年前他送儿子时的情景,狗剩那张无可名状的扭曲的脸,在他心头形成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不然的话,他如何舍得那一块钱才五个的肉包子!他曾一腔豪气地冲着儿子喊“天塌了爹给你顶着”,两年了,狗剩一直也没有回来,两年了,两年了!他的那句话似乎就成了一个谶语,如今刘家的天倒是没塌,但似乎在摇摇摆摆地来回晃荡,刘大全真的感到自己没有那撑天的力!
大孙子援朝五岁,二孙子建朝两岁,每当看到建朝,就像有股冰凉的阴风在他的头顶上盘旋。建朝瘦瘦的长白脸,看不到老刘家世袭的宽腮帮子的丁点影踪,就算细嫩的皮肤继承了小彩,但最可怕的是,在他身上,一点儿也找不到老刘家的厚道和仁慈,刚刚学会了跑,就变着法儿地扑闪着鬼精的眼,可着劲地挤兑着哥哥援朝。
大全一天天地黑瘦下去,两颧奇高。
他无处可走,就常拉了援朝到林先生家坐坐,坐的久了,林先生拿了一个大北瓜送给他,说:“哎——, 谁知道谁在俺家地里落下了两个北瓜籽儿,这不,瓜还长得蛮好,味道儿一样呢,-——不吃?非君子之道耶?实君子之道矣!自己地里的瓜,亦养亦锄……”
刚迈出林先生家的大门槛,大全就有些怒不可遏了,从此之后,他再也不到林先生家去了,他甚至开始恨那些读书识字的人,轻轻松松不漏痕迹地给抱了一个“北瓜”来,那些“君子”和“非君子”之类就成了去年冬天的那场大雪?遁入苍茫之后也就天知、地知、人不知了?!——林先生!你咋就想起来个北瓜?想当年,你咋就舍不得叫姓马的那个小子给你种上一个?!
更令大全疼痛难耐的是,过了不久,他家那个和“北瓜”关联着的人,——唉!咋说?!他的侄子二楞子,好早就把《水浒》里的一百单八将看成软蛋毬,去年还把给他介绍了一个寡妇的媒婆给打了去,该打不该打那先另说,老刘家不折不扣的血性却令大全眼前一亮。他也是朦朦胧胧地刚对二楞有些刮目相看的想法,二楞也就还是二楞,还是大坡地村的那个小民兵,鸭掌一般扑扇开来的大袅裆裤,刚想认认真真地踢上一个正步,那个沾满红胶泥的鞋就不管不顾地先跑远了。——二楞相中了一个媳妇叫胡香仙,而且是石小彩做的大媒!
胡香仙也是六安人,究竟因为什么认识了小彩,没有几个人去操心其中的详细,但二楞真的娶了胡香仙,却令所有的大坡地人倒吸一口凉气。那个不可思议的结果,就像魏老大穿了双大皮靴、戴了顶大礼帽,再掂上个黑水罐去锄裹脚垴的那一亩坡地。
胡香仙二十来岁的年纪,柳条一般婀娜多姿的身段比二楞还要高出一些来,白白净净的粉面刚剥皮的水萝卜一般脆灵,叫人想不起来究竟吃上些啥好东西才能长出来那一身细肉。
香仙走路那不叫走,真的像是在飘,大胸细腰翘屁股扭上几扭,那个人就忽闪闪地到了眼前,还没有等你说话,嘴角轻轻地一咧,——像是笑了;双眼脉脉地一瞥,——像是醉了;脑袋微微地一歪,——像是羞了。脆生生的鼻音里再招呼出来一个似有还无的问候,大小算个情种的人就都能疯。
大坡地人后来就把她中间的那个字给省略了,都叫她,——狐(胡)仙。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