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连载】一眼沉沦江山恨（七）画堂秋思人心绝

　　 现在已是秋深。院门荒凉，小径幽寂。落叶萧萧而下，在地上越积越厚，可落叶仍在不断纷飞。
　　 高大伟岸的身影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尽管膝盖处疼得厉害，但我还是强忍住眼底的泪水，望着投射在地面上的黑影，一声不吭。
　　 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沉沉的晕眩感不断朝我袭来。
　　 我咬着牙暗暗掐着满是汗水的手心，强迫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
　　 过了半晌，头顶上方的那人却不开口。周围寂静无声，只有一股沉沉的压迫感将我包围，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本王真是好生佩服你的毅力……”一只粗糙而修长的手轻托起我的脸，萧烨嗤笑着用另一只手将我脸上被汗水濡湿的长发撩到一旁，摩挲着我红肿的脸颊，话音陡然一转，“你可知错？”
　　 我昂着头，迎上他的目光，挑衅般看向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没错！”
　　 “沈吟溪，教了你这么久，你却还是这般不长进，”他冷笑着松开钳制我下颌的手，“真是枉费本王的苦心！”
　　 “燕王，你这哪里是教我宫廷里的规矩，分明是变着法和你那群妻妾折磨我罢了！”我投向他的目光中尽是不屑。
　　 “你当本王拿你寻开心？”萧烨话中带着几分逼迫，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沈吟溪，你莫要忘了，是你求着本王帮你进宫，为你爹报仇，还说愿意听本王的安排！”
　　 他的话如同一把匕首，直插到我的心里，将我心上未愈合的伤口生生的再次撕裂开来，并在上面洒了一把盐。
　　 我咬着干裂的嘴唇，默不作声，尖锐的指甲将手心剜得鲜血淋漓。
　　 “这个人世本就如此，只要你有权利，黑的就能变成白的，没有权利，对的也是错的。”他站起身，将一个白玉瓷瓶随手丢给我，“用这个搽脸,消肿快一些。”
　　 我疑惑地接住药瓶，正诧异着他何时这般好心时，他淡淡开口，“你跪了也有两个多时辰了，想来也得到了教训，现在就起来罢。”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心里暗道，少在我面前装好人，你王妃暗地害我的事还少吗？你明明知道却还当着你王妃的面狠狠的赏了我一耳光还让在这里罚跪两个多时辰！
　　 他幽潭般的眸子里倒映着我的影子，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鬼魅般说道，“怎么还不起来？既然不愿起来，喜欢跪着，那就继续跪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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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起了，吹着窗子呼啦呼啦作响。寒风透过窗子，扬起窗前垂落的青色布帘。
　　 烛火摇曳中，光滑的铜镜中映着一张惨不忍睹的容颜。我的目光从铜镜上移开，看向梳妆的木案上那个小小的瓷瓶，恨得咬牙切齿，死萧烨，竟然这般害我！
　　 珠帘掀起，黑影闪身而入，停在我的跟前,居高临下的望着我，啧啧叹道，“真没想到，抹了这药你还是那般魅惑众生，倾国倾城……”
　　 珠帘上的水晶珠子互相撞击着，发出叮咚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分外嘹亮。
　　 听了他的话，我感到脸上火烫火烫的，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气愤。
　　 他的挖苦彻底激起了我的怒火，“燕王，你觉得这样子有意思吗？故意在伤药里加入胡椒粉，害我成这般鬼样子！”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加上我正四处喷射的怒火，几乎让我忘了得罪他的后果。
　　 指责他的话脱口而出，我转眼间便后悔起自己一时嘴快。
　　 出乎我的意料，他这次并没有发脾气，“本王这是告诉你，防人之心不可无，宫里充满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谁能担保自己身边尽是可信之人？况且在罚跪还算是较轻的处罚。”
　　 我懊恼地别过头，低声嘀咕，“那你是不是也不值得我相信呢？”
　　 他似乎没有听到，自顾自地岔开了话题，“本王请来了两位姑娘，教你一些东西……过几日便会过来。”
　　 “教什么？是教宫廷礼仪吗？”我诧异地问道。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钟鼓琵琶，我都早已熟练。虽不敢自夸精通，但好歹也算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萧烨面上浮出一抹红晕，他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花园中开满了各种颜色的秋菊，姹紫嫣红，一朵朵堆积团簇在一起，几欲压弯了菊枝，远远看去，煞是好看。可是那里却站着一个很煞风景的女人。
　　 只见严湘絮一袭嫣红色的云锦曳地长裙，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清水布袜，手里摇着洒金川扇，袖挽泥金带,裙拖烟霞纱衫。看起来雍容富贵，华丽不凡。
　　 一阵风吹过，扬起我覆面的薄纱，恰巧让她看见我的脸。
　　 “哟，没想到一天不见妹妹，妹妹竟……”她以丝帕掩面嘲笑着我，一声声，都透着浓浓的讽刺意味。
　　 或许在这里煞风景的是我而不是她……我自嘲地想着，没有理会她，伸手将系着面纱的丝带结得更紧了些，避免再次被风掀起。
　　 “贱人，你摆脸色给谁看！”她一脸鄙夷地看着我，“有些人生来就是贱，自己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去魅惑男人。”
　　 “姐姐这是在怀疑王爷的品味吗？”我微微一笑，颇有杀伤力的说道，“有些人长着一张黄脸婆似的脸，还想长久留住王爷的心，还真是好笑！”
　　 她面色有些难看，“你说谁是黄脸婆？”
　　 “谁承认谁就是喽！”我戏谑地望着她。
　　 “小贱人！”她面色陡变，张牙舞爪地朝我冲来，看上去有些狰狞。
　　 我含笑而立，不躲不闪，伸出脚将她绊倒在地。
　　 我笑意盈盈地蹲在她面前，“王妃姐姐，你怎么如此不小心，让人看见多不好……只是妹妹的胳膊还有些疼痛，大概是上回妹妹给姐姐敬茶时被烫的伤还没好，无法搀起姐姐，还望姐姐见谅！”
　　 我叫她姐姐简直叫的头皮发麻。一想到那日我就来气，一整壶滚烫的茶水被她故意打翻，尽数倾在我的手臂上，烫得我痛了一整天……
　　 我站起身，“如果姐姐身子娇弱无法起来的话，妹妹就去唤来姐姐贴身侍女过来帮你好了，若是王妃姐姐骂我，将今天的事传了出去，可能府里会有许多人笑话姐姐呢！”
　　 我无视她仇视的目光，袅袅婷婷的从她视野中消失。一路上我都想仰天大笑，终于好好的出了口恶气，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不怕她会说出这件事，因为依她要强的性子，面子比她的命还要重要。

几日后,府上果然来了两个年轻的姑娘,凝碧和绮烟.凝碧体态丰腴,绮烟身姿窈窕,环肥燕瘦,两个均貌美如花,美艳动人.两个人绕着我转了两圈,绮烟以绣帕捂嘴而笑,“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凝碧漫不经心接口道,“以色侍人，终有一日会人老珠黄，冷宫失宠，要学着留住男人的心才好。”我微微颔首谦和笑道：“请两位姐姐赐教,指点一二。”
“你去帮我沏杯茶来。”凝碧拂袖，动作优雅地坐下来。她不会又要用茶水泼我身上罢?我虽心生疑惑,但还是听她的吩咐,拿起桌上的白玉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
绮烟在一旁摇头道：““动作不够优雅,姿式有些僵硬。”
我的心里顿时明了，原来她们是在教我礼仪。于是便双手端起茶杯，站直身子，微低着头走向凝碧，将手里的茶杯递向她。柔声道：“姑娘。请用茶。”
绮烟还是摇头。“沈姑娘，还是让我给你示范一下罢.”说着便走到桌旁,微挽衫袖,一只手轻轻提起茶壶,一手轻捏住宽大的袖子,壶身微倾,一道优美的弧度缓缓从壶口泻出.茶水缓缓注入茶杯,显得十分清冽，散发出阵阵清香.
绮烟放下茶壶：“茶倒是好,只是与茶具不甚般配。”
“难道沏茶还有许多讲究?”我不解地问道.
“沏茶的学问大着呢.”绮烟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你可知茶的种类以及沏各种茶的方法?”
我摇头,“以前都是下人沏茶,我不曾留意过.”
“难怪……”说着,绮烟端起茶杯，袅袅婷婷地走向凝碧，半蹲下身子，将茶杯高举过头,“姐姐,请用茶。”
凝碧接过茶杯,浅饮了一口,搁在一旁,开口道,“沈姑娘,你要学的东西很多,也不便一一教于你,明日我让人取来几本书,你且抽空看看,会有好处的。”
“吟溪在此先谢过姑娘.”我垂眸看向地面,“不知接下来姑娘会教些什么?”
“先学穿衣打扮罢,这个简单些.”凝碧淡淡道,“一路上过来,身子也有些乏了,姑娘也先回罢,明儿个再来罢,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是。”我转身正欲离开时，绮烟叫住了我，“姑娘，宫廷里充满了背叛和阴谋，要想在宫里活下去，就要比别人更毒更狠.
更毒更狠？我面上浮现出苦笑，我想，这几个月在燕王府的日子，我恐吓已经变得无情狠绝了……
晚上，我挑亮烛火,看着凝碧派人送来的几本书:茶道、制香、医经……
画堂前枯叶落了一地，不时传来秋风凄厉的声音。里面有什么奥秘呢?我怀着莫大的好奇心,缓缓翻开了制香那本书……

熹微的晨光透过薄薄的纱帐照射在织花锦褥上，帐角垂着的青色流苏微微拂动着，丝丝缕缕的漾开。床边的香梨木梳妆桌上摆着的雕花铜镜上，反射出着明晃晃的光芒，映着房间摆着开的正盛的紫红色菊花。
绮烟一身水红色衣装，精致的绣领紧贴着雪白的玉颈，华丽的裙摆拖地，乌黑的发髻上的一支凤钗光彩夺目，凤口噙着的一串明珠垂在耳边，纹丝不动，看起来高贵大方。
正替我梳妆的凝碧一身浅绿色的纱衣披在身上，雪白的抹胸若隐若现，秀发半挽，斜插玉簪，一缕发丝静静垂在胸前，看起来淡雅又不失风流妩媚。
看着凝碧帮我穿戴好，绮烟满意的点点头，“不错，转过身来看看！”
我依言照办，缓缓展开如彩翼般宽大的衣袖，慢慢转身.随着我的动作，青丝飘拂，象天空一样轻盈而又纯净的蓝色衣裙上白色的玉兰花栩栩如生，在身子周围翩然飞舞，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温婉恬静。
绮烟开口淡淡说道，“若是寻常打扮未免不易让人注意，得有些细微的地方与众不同才好。”
“与众不同？”我抬眸不解的看着绮烟。
“秀女入宫的穿戴和发式均相同，一眼看去，如果不是特别惊艳，在众秀女中将很难脱颖而出。”
“那我该怎么办呢?”我有些苦恼的问道.
绮烟耐心的举了一些例子，“比如，你身上配戴的香料，要别人所没有的;一样的发髻，你可以悄悄做些小动作，弄得别出心裁一些……”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凝碧拉过我的手，“姑娘，跟我们来个地方，我们还有些东西教你……”
我不明就里的跟着她们进了一件昏暗的房间，然后被绮烟用帕子蒙住了眼睛，拉着手停在桌案前.
“姑娘，这里放着不同的香料，你能一一区分出来吗？”绮烟出声问道。
我犹豫着说道，“我尽量试试……”
“沉水香，丁子香、鸡骨香、兜娄婆香、甲香，薰陆香、白檀香、熟捷香、零陵香、藿香、青桂香、白渐香、青木香、甘松香，雀头香、苏合香、安息香、麝香、燕香……”一味香又一味香区分开来，我的头也有些晕晕的.
我伸手解下眼前的丝帕，就听见绮烟说道，“这些香料按一定的分量混杂一起，再添一些别的东西，就能制成百和香，但用香一定要切忌，就像麝香，接触多了就会对身体有害，当然，香的用途也有许多，我给你的那几本书上记载得很清楚，你自己慢慢琢磨。”
“我知道一些，比如桂花，我闻到它的香气会很难受，接触到它的花粉身上会起一些红疙瘩……”我慢慢回想着一些事情，“我记得有一回听下人说，那个女人身上佩戴的香囊散发出的香气，闻起来有种让人沉醉的欲望,靠近她会觉得身上很热……”
“那是媚香！”凝碧肯定的说道，“青楼里有许多媚香。”我闻言大惊失色，又气有恨的说道，“这个贱女人真是卑鄙，竟然用媚香迷惑我爹！”
“姑娘涉世不深，许多事会慢慢明白的。”绮烟说完这些，面色凝重，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好了，姑娘先回去歇着，下午我们会去找你。”凝碧一边含笑说着，一边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