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小说】瓷器的声音
在群英楼商店的路东有一个地方国营工厂——陶瓷厂。我的技校生活就是从这里的瓷片开始的。
我的专业还挺化学的——硅酸盐专业。进了厂才知道跟化学反应根本不着边。学校隶属轻工业局,那时还没有正式的校址,各专业就设在各个工厂里。专业课都是聘请厂内工程师讲课。后来才知道我们手中的饭碗是从石头开始的:选料、研磨、配料、成型、烘干、焙烧……
高中毕业再学高中课就有玩的意味。可是,我班有一半同学是初中毕业的本厂子弟,学习比较吃力。所以老师把我们搭配着分到一桌。我同桌叫一个很远古很大气的名字——孔龙。人长得却对不起他的名字,又矮又瘦,小眼睛。说话总是哆哆嗦嗦的。但心眼儿多,平时话很少,一到考试前总是贼头贼脑地从他爸车间偷出一个小瓷勺、一个小瓷猪什么的贿赂我。
孔龙他爸是五车间的技工。这个车间不像其它车间生产蓝边大粗瓷碗、马赛克瓷砖、电瓷瓶等大路货,而是精心制作的瓷观音、瓷花瓶等有艺术价值的产品。一条长案子,有几个人静静地围坐着,在那黑粘土上捏着,涂上色再涂上釉子,装进石膏模型里,送到窑里烧制。
许多人不喜欢这里,毕业前挖门盗洞往外跑。因为这里苦累不说,最受不了的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陶瓷厂的人从人前走过时,留下的总是挥之不去的土腥味,还有那严重的矽肺病。
实习时,和工人一样三班倒。困了和工人一起拱进烘干窑里睡。饿了,偷厂里刚卸下车的土豆,用洗脸盆扣在烘干窑里烤着吃。白班,把从家带来的生米生菜,装在两个饭盒里。近中午时,用铁锹从窑里撮出两块烧红的耐火砖,把饭盒放在上面。随着砖的颜色渐渐退去,饭熟了,菜也熟了。这些活儿都是孔龙抢着干的。
孔龙脑子笨,但一点好,手巧,拿块泥巴捏几下就捏出个小人来,所以实习时被分到他爸车间。我问他,你打算在这儿干一辈子吗?他小眼睛一眯:俺爹没能耐,不在这儿上班还能去哪儿?
毕业联欢会上,几个男生从车间拎回用草绳子捆着的两捆蓝边粗瓷大碗。咣咣咣土匪般摆了一圈,哗哗哗倒上茶水。喝着唱着就到最后散伙的时候了,不知谁带头猛地把碗往中间水泥地上一摔,紧接着“啪啪啪”三十多人手里的碗转眼变成白花花的瓷片……
突然,我看见孔龙躲在墙角,手捧着碗紧紧的。
多年来,那日瓷器和水泥、瓷器和瓷器撞击声,总是在我梦里响起。
如今,走出厂的人有许多都下岗了,留在厂里的人也都下岗了。偶然一次看见在齐齐哈尔大学墙外众多“网吧”中,突然冒出个“陶吧”来,也许是挥之不去瓷器的声音,我走进去。
在这间小二层楼里,除了墙上艺术挂图,还有许多摆在柜上的有些艺术品位的陶瓷瓶罐和陶瓷画盘,有的上了颜色,多数都是没涂色的赭色半成品。而它们的主人竟是孔龙。
此时的孔龙也有些胖了,很艺术家似的扎上马尾辫子,一副自信心十足的派头,正在手把手教一对情侣在旋子上转泥巴。
这时孔龙很专业地讲解着,说话的声音很响亮,略带磁性:陶瓷制品也是一种艺术品。但要把它们分开,陶是陶,瓷是瓷。陶是黏土,瓷是高岭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