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小说】流浪的星星
自从医院回来以后,我就没出过家门。我经常坐在床上发呆或者沉睡,尽量保持着一动不动,因为每次的挪动,总能感觉到那缺失了右腿的空虚。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掉了牙齿一样,空落落的,带有微微的疼痛,但那时候掉了的牙齿可以再长出更坚硬的,而现在被截掉的腿,永远的没了。只有沉睡,或者发呆,把自己从躯体中抽离,让自己变成一具活尸后,才会不去想,不去难过。
也不去上学了,每天就那样坐着,即使大小便也在这张特制的床上进行。我想起了以前自己写过的那些可笑的作文,用严峻而又略带讽刺的语言去评价那些在挫折面前自暴自弃的人,用充满激情的字眼去鼓动弱者对生活的热情和信心。而现在,我就是自己笔下那些自暴自弃的人。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长到我忘了日期,忘掉了季候。我是坐进了一所监狱里,自己亲手打造的监狱。
或许现在是冬天,风冷飕飕的灌进人的脖子,一团冷气就在心窝子里打转。雪花落在脸上,那融化的感觉。就像雪花渗进了皮肤里一样。整个天地里应该是白色的,远远望去,道路旁的树上也落满了雪,瘦的是落叶树,胖的是常青树。树上肯定跳跃着几只麻雀,它们是在等待着雪的停止,它们肯定是饥肠辘辘,它们无处觅食。大街上的人们,尽量的裹紧衣服,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面,来窥探这个世界的一切。冬天应该是寂静的,一切都是缓慢的,一切都是缩手缩脚的……
我一直散漫的想着,外边一片漆黑,已经是晚上了。只有到了晚上,在黑夜的遮掩下,我才有勇气去重读这个世界,去接受这个现实。我喜欢注视着那深邃和神秘的夜空,也就是在这一段时间,我迷上了星星,那些或许是几亿年前行星爆裂时发出的光芒,现在射入我的瞳孔中,不由得让人兴奋。而且在满天的星星中,总会找到一些慢慢移动的星星,像流浪者一样,在繁杂点点的缝隙中,慢慢的移动穿行。我叫它流浪的星星。流浪,曾经对于我来说,对于喜欢幻想的年轻人来说,是充满无限的向往的。而现在,我只能坐在床上,一切都变得不可能。
我指着夜空说:“看,流浪的星星。”我结束了几个月的沉默,只为让别人注意到那颗慢慢移动的星星。
别人都说:“哪有什么流浪的星星?”
妈妈红肿着眼睛,抬头找了半天也只能慢慢的摇头。
大家都说我被病击垮了,已经失去了常人的思维。
沉默,我变得更沉默了,在沉默中很容易死亡。
但是我并不放弃,我有一位好朋友,就连父母也不知道,他这段时间经常来看我。
他是我在医院时认识的。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父母和医生围在我的病床前,郑重的告诉我以后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听了这些后我感到头晕目眩,但突然看见他站在窗外冲着我笑,仿佛很早就认识我一样。他从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他说,你康复的那天你就会知道的。他说这些话时眼神很诚恳,但他眼角一闪而过的诡异让我感到恐惧。
在这段难熬的时间里,他变成了我唯一的朋友,每天陪着我,虽然大多数只是沉默。有天晚上,他准时来到我的房间,说:“外面的夜景很漂亮,一起出去看看吧。”
我是拄着拐杖出去的,我以前连轮椅也不情愿坐,拄拐杖出去,是我相信他不会嘲笑我。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晚,繁星漫天,如果没有吹来的寒风,没有人会相信这是冬夜。抬头,我看见一颗星星缓慢的移动。
“看!流浪的星星!”我几近兴奋的用手指着,因为别人都看不到,我相信他能看到。
很久,他没有反应。他似乎在看什么东西,顺着他的眼光,我低头,他正盯着我空荡荡的右裤腿,一眨不眨的看着,看的我感到了疼。
“流浪?就你?行吗?”他头也没有抬。
沉默,这是我自从出院后,面对嘲笑时习惯的做法。对他,最好的朋友,我不敢相信他也会这样说。感觉到有人在割掉我的腿,已经不存在的腿。
“懦弱!”他冷笑着。
顷刻,血涌向胸口,手在颤抖。
一拳,带着我的愤怒砸在他的眼睛上;一拳,带着我的委屈,落在他的嘴上;一拳,带着我的仇恨,挥向他的鼻子。我感觉手上沾满了血,他的血。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得这么疯狂,或许是因为他现在是我唯一的朋友,有时人对越亲近的人就越容易发脾气。
突然我眼前一片漆黑,紧接着一阵酸痛刺入眼睛。他还了一拳在我眼睛上。接着又是几拳,嘴中渗出腥咸的味道。就这样厮打着,直到我没了力气躺在地上,全身疼痛,鼻孔还留着血,血流进嘴里,满嘴的腥咸一口一口吞咽着。
我不知道他怎么样,周围一片安静,听不到他的呼吸声。迷迷糊糊中我又看到了一颗流浪的星星,只不过天是红的,星星也是红的。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躺在熟悉的属于自己的房间里。睁眼伴随着刺痛,我看见了妈妈,还有她哭红的双眼。
“昨晚我看见你很早就睡了,所以也就放心了,没想到你……还是犯傻……”
我听不懂妈妈在说什么,挣扎着爬起来,看见爸爸倚着门框,正静静的看着我。他满脸倦容,自从我生病入院后一直是这样。我突然看见枕头上、床上、地上到处都是血迹,我想起了昨天晚上和他打架的事,我记得那是在野外,不知道我是怎样回到家的。看着血迹,再看镜中自己青肿的脸,我明白了妈妈为什么会哭。
接下来的几天妈妈对我寸步不离,说是照顾我全身的伤口,其实是借故守着我。所以就很长时间没有再见到他了。从来都是他找我,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或许他是真的厌恶了我。但自从上次打架后,突然间感觉心中舒坦了许多,虽然有些疼痛,但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那种压抑已久的心瞬间得到了释放,那种渐渐向下坠落的心受到了刺激,再次兴奋的跳动了起来,心情也好了许多。于是我有种冲动,再次厮打的冲动,总感觉只有疼痛才能找回以前自信的感觉。别人肯定会觉得我疯了,可我知道,他们不会懂这种感觉。
一天晚上,我撇开拐杖,一个人靠在湖边唯一的梧桐树上,寻找着流浪的星星,忽明忽暗的亮点太多,看的眼睛酸痛,最后终于在云层飘过后,看见一颗缓缓移动的星星。
风冷冷的吹着,我奇怪,这个冬天怎么这么漫长。
突然脑后一紧,接着就是说不出的刺痛。我倒在了地上,然后看见了他,还有他踏在我身上的脚……
第二天我又在家中醒来,感觉不到疼痛,只感到阵阵痛快。于是,那棵梧桐树就成了我经常去的地方,晚上去,然后失去意识,第二天早上再在家中醒来……
一段时间后,我虽然已是遍体鳞伤,但我每天已经能在屋子里拄着拐杖自如的走动了,但是却总不能坦然的面对父母,每次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我都是迅速的放下拐杖,然后坐回到床上。有一天晚上,我又来到那棵梧桐树下,但是他却没有来。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了,我心中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是昨晚没有见到他,没有进行厮打,没有去发泄,而变成得压抑。我感觉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几乎呼吸困难,我拄着拐杖,走出了房间。
妈妈一脸惊异的看着我,然后迅速的转头,我看得出她在抹泪。
“走出了房间就好,三个月呆在房间里不出来怪闷的。”妈妈的笑脸上淌下了眼泪。
“自从买来你就没有用过它。”爸爸望着撑在我腋下的拐杖说。
“我昨天晚上还用它出去过的。”
“你昨晚很早就睡了。”
我清楚的记得昨晚我在梧桐树下等过了半夜才回来的,爸爸却说我很早就睡了,我也变得有些糊涂了。
我走进了浴室,好久没有好好的洗过脸了。浴室的地上铺着毯子,放着凳子。
看颜色,应该已经为我准备了很长时间了。坐下来洗了脸,看着镜中自己,我看见自己的双眼眨了眨,竟有一些迷人,我又连着眨了几下。突然极大的恐惧袭上心头:我是怎样看见我同时眨动的双眼?
镜中的自己笑了,那笑的模样和他像极了。我使劲摇了摇头,再仔细看,镜中依然是自己苍颓的脸。
我拄着拐杖一点一点的走出家门,门外阳光明媚,冬的迹象已经渐渐消失,春风正在吹暖整个世界。来来去去的人走得很匆忙,有几个相识的邻里从我身边路过,像我点头微笑,我想,我的脸上应该也有那久违的微笑吧。我突然就想去黑龙江了,去看满江的坚冰在春的召唤下,一时间全部裂碎的壮观景象,去感受那生命的壮烈与感动……
晚上,我来到了那棵梧桐树下,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的星星。我终究没有找到一颗流浪的星星,或许它们真的离开我的天空流浪去了吧。
直到很晚,云盖住了天,没了一颗星星,我知道,我的星星从此不会再流浪了。
今晚,他没有再来,我也不再在乎他到底是谁,或许他就是我还未曾放弃的自己。
我起身,看见了爸爸妈妈。
回家,这次是真的回家,我和父母一起簇拥着一路慢慢地走。
回到家妈妈做好了我喜欢的面条,吃完了一碗,我回头,抹掉脸上的一颗泪。
欣赏作者写作手法,问候亘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