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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红尘·人间笔记】我的父亲母亲的婚礼


作者:西风2006 榜眼,38156.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67发表时间:2009-01-10 11:01:57

我很想把父母生命中最精彩最生动的生活片段翔实地勾勒出来,但是当我那起笔来的时候,才晓得这是一件相当困难或棘手的事情。这其中的原因是简单明了的,因为在我没有出生之前,我的父母就已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而他们的生活对于我来说几乎一片苍白。虽然后来父母讲过他们各自或相同的人生往事,但内容跨越性大且支离破碎,使我很难将他们过去的生活有机地串联起来。其次我尽管跟随父母生活过许多年月,但十八岁后我就不在家乡的天空下行走和梦想了,我注定要成为天边一朵飘掠的云朵,开始无休无止的漂泊与流浪,这就是我的宿命。
   我的意思是说,身在异乡的我,这么多年来我对父母的生活基本上处于模糊甚至陌生的状态,因为距离的遥远我很少回家,我对他们的生存状态只能了解个大概。我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在思想或渴望着什么,我不知道他们繁复涌动的内心世界。意识到这一点,我就特别的羞愧和难过。当我终于决定为他们做一点事情的时候,岁月的风霜已经漂白了我青年的黑发,我的母亲早在三年前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而我年近八旬的父亲就像一根风中摇曳的蜡烛,正在孤独和凄凉的暮年时光里,在故乡的屋檐下重温着永不再来的陈年旧事。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知难而进,因为这可能是我给父母唯一能做的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了。于是我绞尽脑汁搜肠挂肚,我让自己的思绪像树叶般飘浮在过去的记忆河流上,我在寻找父母远去的背影和精彩的生活片段,我力求让我的父母从往日的时光深处走出来,我想看到他们书写在脸庞上的欢乐、满足和幸福。但是非常遗憾,可能我的父母是土掉渣的农民,可能因为他们一生默默无闻,就像丢掉茫茫的人海里很快被浪花吞没一样,我几乎无法找到他们一生中可以记载可以炫耀有意义或有意思的事件。如果说有,那可能就是父母1956年春天举行的婚礼了。因为正是这一天才决定我和姐姐妹妹的出生,在此之前,我只能属于虚无或一片混沌。我说过生命是一种偶然也是一种必然,所以我有理由浓墨重彩的书写我父母一九五六年春天简单而热闹的婚礼。我想这是他们舞文弄墨的儿子唯一能做或喜欢做的事情,这一理由十分简单,那就是没有我的父母走在一起,就不可能有我以后的出生和漫长的生活道路。就像所有生命链条的传承一样,是父母维系创造了某种神秘和牢不可破的血缘关系,光凭这一点,我就必须对我农民的父母感激不尽念念不忘。
   一九五六年春天父母的婚礼,距离现在已经有漫长的半个多世纪的光景了。所以对这一生活场景的把握和再现,对于我依然有着相当大的难度。尽管父母有过支离破碎的陈述,保存一些当年重要的物证,但仅凭这些我无法完成对有意义事件的重现。我必须充分调动合理的想象,这样我深情的笔触才有可能穿越久远的年代,看到我青年时代父母的身影和他们生动的欢笑。我的意思是说,每一种生活场景的把握和再现,都有一定创造和臆想的成分,但事件的来龙去脉都是准确无误的。比如说到当年春天的婚礼,我母亲的记忆就相当的惊人,母亲说那一年的春天已经接近了尾声,因为那时候院子里的桃花早就谢了,村庄周围的的壕沟里开满了水灵灵的的打碗花。而田野上绿油的油的禾苗少说有手指头高了。母亲说那一年的春天非常温暖非常明净,当她以新娘的角色坐在一挂慢腾腾的马车上,周围的原野荡漾着一股祥和潮湿的气息。这就是说,那是一九五六年的暮春而不是早春。我想母亲之所以把结婚的年月记得如此清晰,因为那一天不但是她新生活的开始,是她平静而艰辛生活一种快乐的序幕,而且还是母亲一生中最幸福最有色彩的曼妙时光。
   说到父亲母亲当年结婚时的物证,我年少时亲眼看到的只有两件。我估计这两件宝贝依旧被人老昏花的父亲小心翼翼的收藏着,直到他生命的终结和日落。这两件宝贝,就是父母当年的合照和母亲出嫁时穿过的那套衣服。那是一张小得不能再小的黑白照片,也是父母漫长一生中唯一一次的合照。我在家时,挨着北墙木柜上方的墙壁上,始终挂着一张方方正正、土里土气的像框,像框的玻璃下面压着十几张大大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大多是姐姐妹妹们照的,其中一张是父母当年的结婚照。据母亲说,这张照片是在二十里开外的县城照相馆照的。我那时闲着没事,总喜欢端详父母当年这张结婚照,我看到我年轻的父亲不苟言笑,他就端端正正的呈现在我的眼前;而我的母亲却满脸的羞涩和微笑,两眼流溢着对未来生活美好的憧憬和盼望。母亲扎着乌黑发亮的麻花辫子,看起来特别的文静和神气,母亲青春的脸蛋上还被照相师涂上了一点淡红,这样看起来母亲就有点小家碧玉了。因为是黑白照片,所以看不出母亲当年穿的是何种颜色的衣服,只能看出母亲上衣穿的是一件碎花衣服,裤子则是深颜色的,显得特别的宽松肥大……从总体上看,我好象窥见了父母一丝隐秘的青春时光。我发现父母虽然并排站立,但他们的表情过于拘谨,而且有着若有若无的距离,这或许就是那个时代打上的醒目烙印吧?
   我记得十二三岁的时候,在一个其乐融融的春天午后,年轻的母亲翻箱倒柜拽出一个包裹来,那包裹被喜形于色的母亲剥洋葱般打开。这样我们才有机会目睹母亲当年结婚时穿过衣服:一件白色做底的绿色碎花衣服、一条深蓝色的裤子和一双蓝色绣花鞋。当母亲粗糙的双手轻轻拂过这些柔软的布料时,她的双眼流淌着不安、喜悦和沉醉的潮水,甚至还有一丝丝的腼腆和羞涩。我记得这套衣服母亲很少示人,它们一直被母亲压在漆黑的箱底,就像母亲珍存着一个幸福的秘密或见证一样。我从小到大没有见过母亲穿过带花的衣服,我想像着婚礼上穿着带花衣服的母亲一定很精神,因为那时她是一个快乐和幸福的新娘。
   母亲收藏的第三个宝贝我并没有亲眼看到,当我们姐弟好奇想看看母亲过去的结婚证时,母亲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它了。她说那只是一张发黄的纸片,看起来只有拆开的香烟盒那么大。母亲因为丢失了当年的结婚证懊恼了很长时间,她不时的唠叨着当年和父亲扯结婚证的情景。我以为那时并没有结婚证,只要双方家长同意男女双方互拜天地办上一桌酒席这事就成。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因为东北解放的很早,所以那里的行政设施都十分完善。至于时下流行的所谓爱情,在当时应该是一件奢侈的东西,因为生存远远比爱情更重要。只要双方身体结实品行端正,彼此看起来都比较顺眼不怎么讨厌,这事十有八九就定下了。但母亲的叙述跟我的推测,明显存在着一定的出入。
   我的家乡在辽河流域的西侧,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庄,事实上在没有我出生之前,这座村庄就已经存在几百年了。我的爷爷奶奶营造了这座住宅,恰好在这座巴掌大村庄的中央,除了正屋以外四面还有围墙,旁边还有几间破烂破烂的厢房,这个偌大的四合院多少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我的爷爷奶奶就在这座幽深的宅院里,含辛茹苦的养育了他们的五个儿子,而我的父亲则是五兄弟中的老大。时光流淌在一九五五的夏天,我的父亲就长成了精壮的小伙子了,就到了男大当婚、另立门户的年纪了。
   说起父母阴差阳错的那段姻缘,这得益于我当年的爷爷。这年夏天,我爷爷到村西的草甸子里放猪,恰好碰见一位隔壁村放猪的一位壮年汉子,两个男人坐在树阴下惬意的乘凉,闲谈中我爷爷无意中透露出大儿子到了成家娶媳妇的年龄,这时对方兴奋的一拍大腿,他说我家里的大闺女也到出嫁的年纪了,咱们两家做个亲家那该多好啊……在一九五五年炎热的夏天,在一棵枝繁叶茂大柳树的阴影下,这对老哥俩相见恨晚一见如故,他们越谈越投机越谈越热乎,当下就把他们儿女的终生大事基本敲定了。你应该知道,隔壁村那位放猪的汉子就是我未来的姥爷。
   那一年隆冬的一日,我的父亲破例穿上没有补丁的衣服和没有窟窿的布鞋,在我爷爷的带领下到隔壁的于家窝棚相亲。说是相亲还不如说是定亲,因为父母见了一面谁也没有提出异义,他们第二年的春天就顺利的结婚了。我姐姐多次恳求母亲说说当年她跟父亲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但母亲不知是难为情,还是因为年代的久远把当年的细节给忘了,她只是说当年的父亲很瘦小不爱说话,呆头呆脑像一根木桩戳在屋子的中央。
   说到一九五六年春天的婚礼,母亲的眼里滑过几丝喜悦和遗憾,因为那场婚礼实在太简单太朴素了。在五十多年前春天的某一个早晨,我的母亲穿上深蓝色的裤子、碎花上衣和一双绣着蝴蝶的红绣鞋,然后就泪眼汪汪的给我的姥爷姥姥跪下了。我姥爷姥姥养育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我母亲是老大,在家里是最勤劳最贤慧最懂事的,现在他们的大女儿就要出嫁做人家的媳妇了,自然是依依难舍。我小脚的姥姥的眼圈红了,她摘下手腕上一对爱不释手的玉镯,爱恋的套在母亲的手腕上,算是她给女儿的陪嫁,除此之外,姥姥还做了一床簇新的大红被子。当整饰一新的母亲坐上马车时,她感到头顶上的阳光是如此的明亮和温暖。跟母亲一块坐上马车的还有七八个亲戚,他们有说有笑个个喜形于色,虽然两个村庄距离不到五华里,但那马车却走了将近一个小时。
   这一天中午,双方的亲戚坐在爷爷家土坑的方桌旁,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餐饭。酒是没有的,甚至门板上没有贴大红的喜字,菜基本上是农家时令菜,最好的一碗菜也不过是肥肉片子煮大白菜。尽管如此,婚礼的气氛还是空前的热烈。我不知道当年的父母有没有入席,他们在饭桌上有没有搭话。我知道的是短暂的婚礼过后,我的父母当天下午就下田劳作了。那时候农村还没有生产队,农村的基层单位是合作社,我新婚的父母迎着烈日在田野里锄草,直到西天的日落,然后才汗流浃背、腰酯背痛的回到家里。我奶奶早就把闲置的东厢房的灰尘打扫干净了,在土坑上换了一张新席子,抱过崭新的被褥和枕头,所谓的洞房就是这样了。我的父母终于有了自己的空间和独立的生活方式,我和姐姐就是在这破烂不堪的东厢房里出生的。我的父母就是在这里有滋有味的生活了四年,四年后我的二叔结婚成家,我父母就在村东头盖了三间土坯房,从此那里成了我们五个姐弟真正的家。对于当年我出生的东厢房,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当我站在那个地方时,我总是很好奇的寻找着旧日生活的痕迹,东厢房早已随风而逝,那片土地成了爷爷奶奶绿油油菜园子的一部分。
   关于父母一九五六年春天的婚礼,我正面或侧面的叙述似乎只有这么多了。我必须承认,里面有一定推想或重构的成分,但我确实力图再现我父母青年时代那一短暂而美好的时光,让他们曼妙的充满生机的身影,可以从时光的背后清晰的浮现出来,这多少是对我心灵的一种慰藉或歉疚心情的一种淡化。另外我还要说明的是,正是父母这样朴素的感情和平凡的婚姻,才构成了世界的脊梁和底色。这一点不容任何人的忽视或抵毁,就像我普通的平凡的父母给予了我非凡的生命一样,我有充分的理由这样说:生命的传承和延续是一种伟大的奇迹,而潜伏在两代人血肉深处的神秘密码,只能通过以后漫长起伏艰辛的生活才能彻底破译。我想应该是这样,不是我选择了父母,而是父母选择了我,这可能就是命运的馈赠和及其重要的一部分。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沐浴着父母殷切而温暖的目光,在这个世界上不停的行走、寻找或歌唱。但我始终没有忘记生命的源头和情感深处的根须,我必须一次次深情的回望,看到故园和通往故园所有漫漫的旅途。这样我就宛若看到了一九五六年春天那场简约而热闹的婚礼,发现了神秘的生命密码和链条,从我不可预知的虚空中呈现出来。我知道在以后许多庸常的日子和梦境里,我还会看到年轻的父亲,看到穿着碎花衣裳扎着羊角辫子的年轻母亲……在这甜蜜而温馨的构想中,我的父母永无苍老之日,他们永远不会被时光之水轻易的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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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些文字不仅仅是一种情景的在线。而是浸润着时代印记的爱情和亲情的诉说。质朴、低沉、安详、面带怀念。正如文章最后说的:他们永远不会被时光之水轻易的淹没……。【落梅香】【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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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小雨        2009-01-10 11:14:01
  我的父母永无苍老之日,他们永远不会被时光之水轻易的淹没……
   父母的容颜,父母的纯朴,永远在记忆中清晰深刻着。
独自走路,欣赏风景
2 楼        文友:落梅香        2009-01-10 13:25:55
  虽然是那么贫瘠的年代
   但西风老师的笔下
   父母的爱情却那么令我的向往
   劳动中再简单不过的婚礼
   蕴藏在不变的记忆和泛黄的老照片中
   走过几十年相濡以沫的岁月
   却依然是那样的鲜活
  
   我想起现在的婚礼
   华丽而隆重
   漂亮的白色婚纱,刻意营造的温馨意境
   然后在一次次这样的婚礼里麻木
   而现在越来越高的离婚率也昭示着华丽外衣下爱情的虚浮
   我们总在说包办婚姻的罪恶
   说人性的解放
   是的,我也不否认这是必须有的发展历程
   可是,在许多我们思想和物质强盛的背后
   爱情里很多质朴的东西
   比如说忍让比如说坚守比如说患难与共
   怎末就越来越稀缺了了
   回头看,除去那写关于旧社会控诉
   那个穿着碎花衣裳扎着羊角辫子的年轻母亲依然是那么的动人
   那个相亲时呆头呆脑像一根木桩戳在屋子的中央依然是那么的憨厚
   不要说他们是一种懵懂的无知的不知道反抗的人
   因为这么多年的岁月已经证明了
   他们的婚姻要比现在多数的所谓高素质人才幸福感人
   爱情和婚姻永远不会存在于自由的口号 华丽的婚礼 和闪烁的钻石之中
   我想只有最朴素而且可能不善于表达人心和性格
   才是走过岁月的依凭
   也是世界的原色
  
   感动~~
3 楼        文友:无尘        2009-01-10 13:36:08
  我知道我已经被深深感动,因为那种婚礼的的淳朴,也因为那个时代鲜明的特色,让我感动的还有西风先生的让这一切再现,让我们也沐浴在这种回忆中的场景之光里。
菩提本无树,何处惹尘埃
4 楼        文友:穷乡老叟        2009-01-10 20:23:28
  在那无数个春日的光照里,辽河的水就那么静静地流淌了千年万年,她映红了打碗碗花粉嫩的脸,也映红了半个多世纪前父母简约而幸福的婚礼.....
   问好老弟!
当那苍凉而悲怆的信天游一次次淹没黄土高原的时候,蚂蚁总是看到我随它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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