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一声响雷惊醒了刚入睡不久的扬帆。摸黑关好窗，不经意地看到客厅里闪着一点白光，走近几步，她毫不意外地看到正在电脑前猛敲键盘的日晟。
　　 “邝日晟，你要是不看电视就把它关了，开着多浪费电哪。”扬帆走到电视前，伸手准备关掉。
　　 “别。”日晟及时出声阻止，“关了它我就没灵感了。”
　　 扬帆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摊摊手，说：“随你。”
　　 走进房间前，扬帆看了看日晟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三个月前，日晟突然辞去了工作，说是要在家好好写小说。扬帆承认，日晟确实有写作的天赋，也算小有名气。但这年头，有几个能靠笔杆子养活老婆孩子的人。对扬帆来说，与其坐在电脑前想着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实现的成名那点儿破事，不如好好地工作，争取早日退休。
　　 两人观点的分歧，说大了，可以扯到价值观上去。日晟常说：“顾扬帆，你怎么就那么肤浅呢？”
　　 扬帆也不甘示弱：“是，你有深度。你当自己是J·K·罗琳还是劳伦·魏丝伯格啊？写了那么多年，还不只是在那没什么人看的小报上发表过几篇文章，什么时候才能写出一本畅销书来？邝大作家。”
　　 夫妻之间吵闹总免不了，幸而日晟和扬帆忘性大，再碰面时，便重归于好。
　　 雨下了整整一夜，扬帆醒来的时候，还看得见沿着树叶滴下的雨水。伸手摸了摸身旁的床垫，冷的。走进客厅，看见蜷缩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的日晟，扬帆把从卧室里带出来的毯子轻轻地盖到他的身上，关了电视，把电脑中的文件存档，关了电脑，才匆匆赶往公司。
　　 几乎是在迟到前最后一秒刷卡走进公司，扬帆松了口气，放慢脚步走向办公室。还未走到自己的位置，她远远地便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一束玫瑰花。
　　 “扬帆，最近桃花运很不错嘛。”迎面走来的晓卉打趣道。
　　 扬帆笑了笑，拿起花中夹着的卡片看了看，除了略显暧昧的几句话，没有署名。但凭字迹，她也能猜出送花人是谁。把卡片扔进垃圾篓里，扬帆把包装拆开，把花分送给看好戏的同事们。
　　 “扬帆，你这样太绝情了吧？”揶揄她的又是晓卉。
　　 “我结婚了，你知道的。”这是扬帆光明正大的拒绝追求的理由。
　　 接过晓卉递过来的文件，扬帆走进电梯，前往顶楼的一间公司。走进宽敞的会议室，其他公司的代表已在里面候着，个个胸有成竹的模样。反观扬帆，一袭白色连衣裙，怯生生的，像是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没有人把她当回事。
　　 一个小时后，会议的结果却出人意料。胸有成竹的代表们满腔愤懑地离开。扬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
　　 签完合同后，楚暮扬笑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卖稿高手顾扬帆，一出手便尸横遍野。”
　　 扬帆挑挑眉，无意去分辨楚暮扬话中褒贬的比例：“楚副总过奖了，比扬帆有名的人多得是，他们才是大名鼎鼎。”
　　 楚暮扬无意在这个问题上作过多的讨论，便话锋一转，问：“送你的花，喜欢吗？”
　　 “多谢副总的花，我的同事们都很喜欢。”
　　 听到这话，楚暮扬知道她又把花分给别人了。“你到底喜欢什么？”
　　 扬帆看了看他，半晌才道：“邝日晟。我只喜欢邝日晟。”
　　 扬帆这话讲得直白，也是事实。楚暮扬亲自送扬帆到电梯前。电梯门关上的一刻，他说：“顾扬帆，我不会放弃的。”
　　 扬帆笑了笑，只当这话是耳边风。
　　
　　 （二）
　　 回到家，扬帆有些意外地看着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年轻女子。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直到女子叫了声“师姐”，她总算记了起来。和孙芸寒暄了几句，扬帆走进厨房，看着日晟忙碌的身影，不禁觉得陌生。她笑了笑，想着孙芸的面子真大，竟能让日晟亲自下厨。她都快两年没吃过日晟亲手做的菜了。
　　 “要帮忙吗？”
　　 日晟头也不回地应道：“不用。你去客厅陪孙芸说会话，我就弄好了。”
　　 扬帆不置可否地返回客厅，坐到孙芸身边，和她讲起以前办校报时的事情。大学时期，日晟是校报的主编，孙芸则是副主编，两人的交情远超于同学关系，更像是好友。大部分时候，扬帆只是静静地听孙芸讲着她和日晟在办校报时的一些往事，偶尔附和几句。
　　 饭菜上桌，三人围坐在桌前，竟显出难得的热闹。平日里，扬帆早上出门上班时，日晟一般还在睡梦中。下班后，扬帆习惯在外面吃过晚餐才回家。算起来，她和日晟快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聊起大学时期的往事，孙芸说：“师兄和师姐可是当年学校的风云人物哪。听说下面几届的师弟师妹们都知道你们的事呢。”
　　 扬帆笑了笑，心想那时能不风云吗。大三的时候刚到适婚年龄的两人便背着双方父母去领了结婚证。为这事，四位老人还闹到学校来。最后扬帆和日晟以死要挟，这才平息了风波。现在想想，当初的勇气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要是时光倒流，再让扬帆选择一次，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像当初那般坚定。
　　 见扬帆笑得不太自然，日晟赶紧岔开话题：“都过去那么久了，就别提了。”
　　 孙芸说：“算起来，师兄和师姐结婚都有七年了吧？”
　　 扬帆听到这话，不仅有些惊愕。原来不知不觉两人结婚已经七年了。“七”这个数字，对婚姻来说不太吉利。七年之痒，痒着挠着，不知怎么的就离婚了。
　　 一顿饭算是热闹地吃过了。几乎是日晟和孙芸在兴奋地聊着，扬帆则陷入了无端的愁绪中。
　　 送走孙芸后，日晟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那么安静？”
　　 扬帆看了看日晟，问：“日晟，你相信七年之痒吗？”
　　 日晟笑了，伸手抚了抚扬帆紧蹙的双眉，说：“原来你一晚上就在担心这事啊？别听电视上那些人胡说了，哪来什么七年之痒。要真的有，全世界的人不全离婚了？”
　　 扬帆也笑了，想想自己还真是多虑了。
　　 “对了，星期六我要去一趟上海，谈出版的事情。”
　　 扬帆吃惊地看着他，问：“你的小说要出版了？”
　　 “还没定，要跟出版社那边商量。”
　　 过了好一会儿，扬帆才从吃惊的状态中走出来。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太看轻日晟了，是不是真的梦想会在坚持中实现？
　　 扬帆拉住日晟的双手，看着他的双眼，认真道：“好吧，邝日晟，以前看不起你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后会好好支持你的写作大业，再也不泼你的冷水了。”
　　 日晟把扬帆拥入怀中，保证道：“老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三）
　　 扬帆也去了上海，比日晟还早了三天。循着号码来到房间前，还未进去，扬帆听到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转过头，眼神和从对门走出来的楚暮扬撞了个正着。扬帆的脸色变了变，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好巧啊。”楚暮扬笑着打过招呼，见扬帆没有反应，又打趣道：“看你这样子，心里肯定在骂我怎么老是阴魂不散吧？”
　　 “我没说过。”虽然心中是有这个想法，但未免得罪客户，扬帆还是语气僵硬地否定了。
　　 “来出差？”楚暮扬摆明了是明知故问。
　　 “是。”扬帆走进房间，丢下一句“不打扰你了”便关上了房门。
　　 被拒之门外的楚暮扬倒没生气，反觉得有趣。在他眼中，扬帆是个很特别的女人。看似平易近人，实则高傲刻薄。面对他的追求，非但不惊喜，反而一见到他就如见到瘟神般唯恐避之不及。这样的女人，挑起了他的兴趣，燃起他的斗志。别人的老婆又如何，他非要把她追到手，让她心甘情愿地与邝日晟离婚，一心一意地跟着他。
　　 闷头大睡了好几个小时，扬帆醒来的时候，已是满街霓虹闪烁之时。她来到街上，随意走进一间快餐店，坐等可看做是宵夜的晚餐。店内，21寸的电视正在播《奋斗》。扬帆托着腮帮子看着这部几年前的电视剧。
　　 “夏琳，你不理解我！你非常不理解我！你特别不理解我！你一点儿也不理解我！”
　　 听到这句台词，扬帆不禁笑了笑，心想这词还挺有意思的，还是层层递进式的。
　　 “介意我搭台吗？”虽是询问的语气，但楚暮扬不等扬帆回答便坐了下来。瞥了眼电视屏幕，他说：“刚看到你在偷笑。”
　　 扬帆看了看他，说：“我没有偷笑。只是觉得年轻就是好，整天任性地谈情说爱，不怕变质，天天新鲜。”
　　 “你年轻的时候不也这么任性吗？”
　　 听到这话，扬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
　　 楚暮扬解释道：“别误会，我只是就事论事，没有别的意思。你和邝日晟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你大概不知道有很多人羡慕你们吧？”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视线不经意地看向街道，扬帆的双眼突然睁大了。
　　 “怎么了？”楚暮扬顺着扬帆的视线看过去，除了陌生的行人、车辆和店铺，他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惊讶的事情。
　　 “没事。”扬帆摇摇头，收回视线。她想，大概是自己眼花了。日晟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在上海呢？更何况刚刚她看到的那个男人身边还有一个状甚亲密的女人。
　　 两人走出快餐店时，雨毫无预警地下了起来。在店门口站了好几分钟，扬帆开始不耐烦了。这里离酒店不远，她决定冒雨走回去。
　　 “等会。”见扬帆走进雨中，楚暮扬赶紧拉住她。他脱下外套，递到扬帆面前，说：“用它挡挡雨吧。”
　　 扬帆看着楚暮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接过了外套。“谢谢。”
　　 虽然有外套挡去了一些雨，但回到酒店时，扬帆还是被淋湿了大半个身子。楚暮扬更不用说了，整个人被雨水浇了个透。
　　 见楚暮扬如此狼狈，扬帆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把外套还给他时，关心道：“赶紧去换身干衣服吧，别感冒了。”
　　 “你也是。”
　　
　　 扬帆从小身子便弱，这次淋雨后，如她预想般，果然发烧了。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她挣扎着到街上去买药。
　　 走了一条街都没有找到药店，扬帆只好问了问路人，得到明确方向后，再继续往前走。站在红路灯前，忘了戴隐形眼镜的扬帆又看到那个跟日晟很像的男人，还有他身边的女人。不知怎么的，扬帆没有过马路，而是跟在了男人和女人身后。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只是想证实那个男人不是日晟。虽然她相信日晟不会背着她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但七年之痒的说法在她的心中仍旧挥之不去。她执拗地认为，只要这次证实了那个男人不是日晟，那么，她便不再相信什么七年之痒。
　　 女人挽着男人的手，亲密的两人并没有发觉身后有人跟着他们。他们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很是甜蜜，羡煞旁人。两人在珠宝行的展示窗前停了下来。女人应是看中了其中的一件饰品，一脸兴奋地看着，不肯离开。扬帆走近了几步，以便能更清楚地看到男人的脸。像是有感应般，男人抬起头，正好看到映在玻璃中的扬帆。他吃惊地睁大了双眼，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子，看到如他一样吃惊的扬帆。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音节。
　　 扬帆一眼不眨地看着他。“邝日晟。”她难以置信地叫出他的名字，将他那措手不及的尴尬尽收眼底，还有身边孙芸那同样吃惊和尴尬的表情。
　　 扬帆转过身，几乎是小跑着离开。身后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可她只觉得昏昏沉沉的，什么都听不清。不知道跑过了几条街，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手机在响。
　　 “你在哪里？”彼端传来楚暮扬焦急的声音。
　　 扬帆看了看路牌，又看了看周围的建筑，说出了个大概地点后，只觉得脑袋很沉很痛。不知过了多久，她晕了过去。
　　 醒来时，闻到浓重的酒精味，扬帆知道自己进了医院。睁开眼，看到的是楚暮扬。她看着他，说了声“谢谢”后便再没有开口说话。
　　
　　 （四）
　　 扬帆没有想到，回家后，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会是孙芸。她等在门口，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
　　 “有事吗？”扬帆站在门口，无意开门。她不想让这个女人第二次走进她的家。
　　 “师姐，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怀孕了，是日晟的。”
　　 单刀直入，真是够省事的。扬帆看了看孙芸，满脸倦意，“我知道了。”
　　 扬帆的反应出乎孙芸的预料。她这次来，为的就是向扬帆要个明确的态度。于是，她说道：“顾扬帆，我想让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扬帆觉得很好笑。于是，她笑了。“我打算怎么办？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你和邝日晟打算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们有把我放在眼里过吗？孙芸，省省吧，别在我面前上演这种假惺惺的戏码，看着就恶心。”说完，扬帆掏出钥匙，开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没有留给门外的孙芸任何反驳的机会。
　　 扬帆看着屋内自己和日晟的合照，突然觉得气闷，先是把相架倒扣下来，后来又觉得不彻底，便干脆把它们摔了，从玻璃碎片中扯出相片，撕成碎片。一个下午下来，扬帆就像疯了一样，把能摔的东西都摔了。原本整洁的空间此刻看起来像是废墟。
　　 晚上，日晟回来时，只见满室的狼藉，还有一声不吭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扬帆。他慢慢地走到扬帆面前。
　　 扬帆把几份文件扔到日晟脚边，用冷淡却难掩疲倦的声音说道：“这是离婚协议书，签了它，我们好聚好散。这里的东西被我摔得差不多了，我也不要求什么了，只要你签了字就好。”这是扬帆能做出的最理智的决定，或者说是最大限度的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