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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邻居碎样


作者:秦钟 举人,3721.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575发表时间:2009-01-10 14:12:25
摘要: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不忘记过去了,终日耿耿于怀魂牵梦萦又能怎样呢? 至今我也稀哩胡涂,弄不明白。


   碎样,在秦川家乡是小东西的意思,也包涵有小家伙不起眼的贬意。
   人非圣贤,可是碎样父母却为其取了王胜贤的原名,可见对他寄托了多么巨大的希望呀。碎样与永利当年同龄同院,是永利的同胞近亲,或者说就是亲如一家的手臂左右,异母同胞一般,但是,村里边人却喜欢称呼他的小名碎样。
   五十年代初碎样一出生,就注定了灾祸连年,生在水深火热之中。碎样家七个兄弟姐妹,其中五个是男性。碎样不是最小的,也得排行接近老末。60年代初,全国各处都在闹饥荒,一家九口,有七个嗷嗷待哺,有十七八以上年龄的可以自食其力,能跟上大人跑生意,进山打柴,出门当脚力给人拉套跑运输挣钱等,这样可以混个生活,而上学读书却在其次,生命都难以保障,生活都难以为继,上学读书又能派个啥用场呢!
   1960年,碎样就七八岁,老王(王哲)家里孩子成群,又生活在一个半山区,全家生活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大家都心有余悸,面有菜色。从早到晚都是在为生活——吃饱肚子而奔忙而辛苦操劳中渡过的。碎样本人生得乖巧机灵,但却手不能举肩不能挑,在灾荒连年“低标准”的岁月里边,只好跟随母亲李玲到处逃荒要饭。
   普天底下总是好人多,总有发慈心善念肯施舍且有生活能力的人。碎样跟上半解放(缠小了又放弃了)脚年过五十的母亲从玉山向北走,过了高岭山坳厚指头,然后昼行夜宿到了渭南过了渭河,那儿是关中的天然宝库,大地粮仓,不说吃得多好,沿门乞讨养活两条性命还是不成问题吧。
   每次出门乞讨,母亲李玲告诉小儿子碎样说:“出门不比在家里边,要嘴甜腿快人乖巧,不能远离大人和手杖,黎明即起,尽早投宿”。至于怎么处理每日的功课进行拾荒求告,有母亲当面指数自不必说。这是穷怕了,担心日后还要过这样的日子。讨饭中的汤汤水水,剩饭馍渣,残汤剩羹,美美地收藏或者一饮而尽,能要来一点白面馍豆面馍,原粮豆腐渣收集晾干,就带回作为全家渡过饥饿的救命粮。
   沿门乞讨的日子是清苦的,沿门要饭的日子是悲伤的,穷人帮穷人,没有什么好的施舍,也有一颗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吧!可是也有一些人见到衣食无着,挨门乞讨“叫花子”这一副穷苦相,唯恐避之不及,在孩子叫唤,人拥犬吠的情况下早已关门大吉,叫人吃了多少个闭门羹,心里原来想好了的“老婆老爷给娃打发点”的献殷勤话还没有出口,就只能热脸对着冷屁股。此时,饥肠辘辘的胃也开始提出抗议,有时候躲在富人的门洞柴房或者村口的老爷庙里渡过冷落凄清的夜晚,肚子饿得慌了,碎样只好靠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取暖。母子之间掰着手指计算着离开家乡的日子,预测着天亮了会不会刮风下雨;天亮了,能否遇到肯施舍煎汤稀饭的好人家,展望着前程又能遇到什么样的好下场?
   每次想到出门乞讨,都相信会大有收获的。然而每次都是空载而归,连豆渣剩馍炒面星,发霉饭干也不够小半个口袋,况且收获的是一肩的风雨,满脸的忧愁和全身的伤疤劳累。只是生命还是那么鲜活,心脏还在蠕动,离家一年半载,跑累了骨骼跑瘦了肌体,但节省留给全家的救命粮应该也不少吧,仅此一项也可以减轻家庭不少负担,单这一点成绩就不可小觑了。
   天长日久,碎样也有十岁多了。再一次出门乞讨,碎样说啥也不同母亲一起上路了,因为他有了尊严,有了理想和追求,有了当家作主人摆脱贫困,享受生活与富人孩子一起读书学习的良好愿望。
   那个年月,永利家人口相对少点,永利的父亲是个乡医,永利就少了点挨饥受饿的痛苦经历。但是永利对于邻居以及同伴们的痛苦生活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那时候,碎样他爸王哲虽然身强力壮,几个哥哥二十出头,每天早出晚归,打柴买草,出山拉木头,用血汗和苦力换来的钱买下的几颗粮食仍然不能养活一个庞大的穷家。因此,常常见到碎样像个绒线蛋似的拉着父亲王哲的衣襟,痛哭流泣地哀求说:“爸爸,我饿死了,快给我找个富人家送去逃命吧”!看到这种悲惨情景,没有人不为之伤心落泪的。
   养个小猫小狗,抓养个猪娃都图个好窝好食呢。有生命的人一生欲望应该受到善待和珍视。不是吗,碎样的小弟弟老五子,不知什么时间被送给深山老林的后沟张铁匠当儿子了,那里山高路陡,靠山吃山,生活苦焦,但缺乏孩子继承的家庭永远也会盼子若渴。一旦收养了孩子就视为己出当作掌上明珠三冬热炭。老五子被送人时年龄尚小不懂人事,他是得道成仙地解脱了。可是碎样还是一如既往地啼饥号寒长期失学四肢发软,走路乏力地和父母老辈人一样过着清水拌拌汤,糠菜半年粮的痛苦生活。
   死水怕的勺勺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终于有一日,碎样的父亲王哲答应了儿子的请求,同意把他送给了小浪地,一个穷山沟里给人过继当儿子。给男孩子寻找下家并不比给闺女找个称心如意的婆家好找些。这次介绍人是靠山庄的郑红叔拉的纤、牵的线,郑红他也是早年迫于生计,被人召养到小浪地的。
   小浪地这儿山深沟大,人少地多,不怕连年旱,只要收一茬,就有吃不完的粮食,粜不完的麦米。可是,就是在这样吃喝不愁,岁岁有余的神仙福地,却是大关节病的高发之地。长期生活在这儿的人多患有大关节病,俗称“柳疤腰”。不管是俊男靓女,七尺汉子,窈窕淑女,只要吃了这里的物产,喝了这儿的深沟泉水,在这儿生活上几年,早晚都会染上大关节的病患的。
   如果得上这种病,一则是好好的人会变得曲里拐弯的,不周正不美观;严重者会出现腿短身子大,头像个拨浪鼓的畸形,女人跳不上炕沿,男人挑不了担子,而且一遇到刮风下雨,年龄增长,病情会与日俱增地加重,使得关节肿胀痒痛,浑身抽畜佝偻起居不便。这种奇怪的多发病常见病害苦了祖祖辈辈居住在小浪地的所有人,有时要在一村一个公社选拔四个能抬轿子的健全人都是很困难的,这是后话。
   为了生活,为了逃命,碎样当时是不会考虑到这些的,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跟人走了,上了后指镇大王岭下了小浪地悄悄地给人过继了的。
   日子像号叫的西风潺潺的流水,在四季轮回日沉月升中悄悄地渡过。眨眼间又是几个春夏秋冬,碎样的朋友永利曾有机会去过小浪地,这是一个建在七沟八梁四面坡偏僻辽远的小山村。这儿路窄坡陡荒凉料野。从荒山秃岭上向谷底一望,泉水淙淙,竹林成片,柿子核桃树漫山遍野,还有生机勃勃的德国槐,山柏剌莓马蹄莲封住了山,盖过了岭,罩住了路,稍微平整开阔点的地方被开辟成农田,也有一树一树的桃李硕果,垂垂如珠馨香扑鼻。就是坡高路陡,对面山岭能呼唤,要走路见面得走一个整天才能见上人的面。
   那时候不通汽车,不通电话,能用上手电筒煤油灯的人家就是富贵人家。永利只觉得这里的夜晚山高月小,山影树影月影,狼虫虎豹山猫任意出没嚎叫,风吹草动四面楚歌叫人觉得阴森可怖,胆战心惊。夜深了,劳累了一天的农人都潜伏在窑洞或者屋檐下休息。只有家狗带着长绳铁链条,警惕地监视着这河谷山野里的一切音响动静,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心动魄的嘶咬和长鸣,家猫也在此时不停地追逐打斗,发出撕心裂肺求偶交友般的惨叫声。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文化大革命暴发了,永利与碎样分别都在各地初中和农业中学就过读。那时的学校学风浮躁,正在起劲地批判“读书做官论”及其翻版“读书无用论”,大家都以《毛选》、《语录》,学工学农为主,数理化也被政治化地牵强附会,数学课本计算地主的剥削量。物理课批剥资本主义的陈词滥调,化学课本也在宣扬无产阶级的斗争哲学,而且有思想有名望会教学爱教育的教师多被扣上了右派、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被打倒受批斗,常常是被关押看守着,只准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失去了行动和言论自由。即使是能上课,也要有专人看守,是在带着镣铐跳舞。能统治教育学术的好人不多,剩下的多是些一文不名的新生代小爬虫,混混儿在指手划脚地施展伎俩。
   因为在这星星点灯野草为伴的偏僻孤岭上,在这岭岭峁峁四处沟壑的丘陵地形地貌里,人和人的沟通联系就显得十分地残缺贵重,同时也显得十分地真诚。小翠不是骇怕了,退缩了,而是真正地清醒了理智了,她甚至敢于当面应承自己作奸犯科的全部心理与生理准备,连细枝末节的调情酝酿,入港高潮,数量质量也绘声绘色地和盘端了出来,逼得碎样直喘粗气进退维谷,缺少了穷追猛打继续侦察赶尽杀绝的胆量和勇气。
   物不平则鸣。门不当户不对、不是一个重量级时也会产生隔膜与婚变的。既然如此,当年的恩爱夫妻如今同床异梦分道扬镳,那就只有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了。
   小翠当然是带着尚且幼小的碎样的野种郎郎留在偏僻农村为赵姓老人延续烟火,养老送终,碎样也必然要付出一定量的生活费,抚孤费的。同时在大城市里供养郎郎上学也在情理之中。如今碎样的野种小郎郎已经年过三九,上了建筑设计大学,到目前已经走上了工作岗位,娶妻生子,分配在云南一个山区工作,正在重复着碎样当年走过的老路。而小翠已经年逾不惑,人老色衰,还在小浪地的山沟里过着听风听雨,养牛养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妇生活。
   前不久,永利的朋友孙建平有一个重要的发现,是碎样工作单位的办公电话。于是好奇心鬼使神差地驱使永利拔通了接近万里之外滨渭市的长途电话。
   “碎样你好!听出来了吧,我是西域大漠上的新疆人你哥永利呀”!
   “永利哥你好,我是胜贤,当年的碎样……”
   “你还在市政府工作吗,工作顺利,孩子家人一切都好吧?”
   “一切还好,一个女孩萌萌大学毕业在西安古城当翻译员,小儿子也顺利地考上了西安美院,学美工设计。后妻王美丽已经下岗,月薪800元,又再次谋了个岗位重新上岗,生活还是没有问题的”!
   “你的职务工资如何?”
   “我还是个烂正科,是地区级城市吗月薪2600元,由于地区太穷,还没补发到位,想离职退位,单位后继无人,暂时还得顶起人事工作的一片天呢”!
   “你原来的小浪地那个家庭如何?”
   “那个小翠与大儿子郎郎与年逾古稀的老人相依为命,老人已经奄奄一息,马上就要见马克思了,儿子在南方就业了,送葬赡养老人是我的事,生活上他们还不成问题……”
   永利此刻沉入了久的回忆之中。
   那是几年前的滨渭市,高秋新雨后车马喧闹,人流熙攘,楼层耸峙,在一个风停雨歇的傍晚,永利与碎样在滨渭市文化广场上不期而遇了。
   永利是西域南疆大漠某市的政工人员,由于对文学,新闻执迷不悟与深沉爱好,他行不离摄影装,照相录音机,时时处处都在收集资料,积累生活,准备塑造人物形象,探索生活真髓。其妻子山花也是人民教师,执教中学语文,看得出他们是情投意合如胶似膝天造地设的一对,与碎样的沉默土气其貌不扬形成了显明的落差与对比。因为当年的三秦老陕人是不事修饰质朴无华而且讲求实诚的,他们生活在现实中,生活在原汁原味的乡俗本色之中。
   永利不抽烟,人长得气派且有点文学细胞,因为出门在外,有点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得意感,又西装革履能言善辩,因此也显得洋气了许多。而碎样因为早年生活困顿,营养不良,就显得有点像老农民打工者。然而碎样走过世界最高的山脉,中国最封闭落后的岭洼和与现代化并驾齐驱的关中新城,因此他也有着非凡的淡吐和底气的。
   碎样边走边抽烟,烟圈袅袅如丝如缕,好像基层官员那种神秘而猜不透的冠冕光环,氤氲在雨后清新的城垣间,花香草绿里。
   三十多年不见,滨渭市的楼层长高了,古松道桐街灯绿地也香绿一片,还有宽阔的道路,文明的社区与休闲娱乐广场的公园风景,湖泊石林,随地便凳,这都说明了社会的进步,人的素质觉悟,精神面貌的提高与改善。离久之日,当刮目相看,永利告别故乡三十有年,他在边疆大漠也称得上是关儒大贤学界高人了,能在此一见,也了却了永利他们当年寒衣穷相消瘦邋遢渴望发达跳出农门的夙愿。
   “听说凤姑的婚事是你牵的线,如今他们暴富了,也应感谢你为他们操心受累的一片苦心。”
   “哪里哪里,滴水之恩报以涌泉,咱凤姑妹子也是一表人才啊!当年刚进滨渭市,我也是萎缩寒酸,多承咱淑敏姨一家人的提携关照与联络走动,使我这粗鲁肤浅之人能得到重用,能走到今天,我也要感谢铭记淑敏姨一家的知遇之恩的”。碎样所说的淑敏姨也就是永利的亲姨了,她在滨渭市是个坐地户,神通广大,当年目前的生活都比较宽裕阔绰。
   “鼠配雀,鸡配鸭,乌龟寻得鳖亲家。古来一理,但婚姻讲究的是个感情与缘分,千里姻缘一线牵,无缘对面不相识吗!”
   光荫如梭,日月似箭,时间飞快地流逝着。如今永利已经提前退休,赖在家里读书写作,清闲度日。能与碎样在电话里边聊天拉家常,也是现代化高科技的功劳吧!
   要说永利的出身经历不会比碎样好多少,当年因为推荐上大学,永利被长春公路学院录取了。可是,当时的村支书就是太上皇,妇联主任就是母老虎,主任与支书狼狈为奸通通作弊,偷梁换柱,在保送文档时,就把永利的档案给悄悄地扣压了下来,平白无故地把永利给戏耍了。绝了上大学的望之后,因此永利这才孤注一掷,漂泊潦倒远走他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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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用娴熟的语言叙述了碎样与永利两人的人生之路,共同的一段路,不同的际遇,不同的经历,演绎着不同的悲欢离合。【责任编辑:飞扬的季节】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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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菖兰        2009-01-11 00:14:51
  两个不同的人生,两个不同的命运,相同的是时代,他们的一生都与时代相连,受现实生活的限制。
   回忆人生,幸福也罢,艰辛也罢,都是一笔精神财富。
繁华的尽头,菖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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