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乱的逃离/那扑面的繁花/只怕/迷离了你的香味/和那留存脸颊的。
　　 ——题记
　　
　　 【壹】
　　 樊兴准备拆了那老屋。首先要处理的是老屋阁楼那塞满了的柴火。这些柴火是很有些年头了的，樊兴记得少说有十几年的，那时候，妈妈总会在闲冬的时候砍些柴火，也不烧，只是一担一担地挑到楼上，说是等那柴火在楼上过一个夏天风干了，再烧。妈妈总会有许多的空闲，所以那柴火就砍了一担又一担。楼上都塞满了，也没见妈妈往下面挑来烧过。因为，这期间妈妈又总会变着法子地弄些容易干的柴火，比如茅草，比如麦秆之类。所以到后来，楼上那些柴火就一直只是在楼上呆着。当樊兴来到楼上的时候，那楼上竟然尽是跳蚤，十几年的柴火风干得有点腐了，轻轻地一捏，就粉末一样地飘飘扬扬。樊兴身上痒得不行，跑开了。还是二叔买了药来，全身裹紧，用那喷雾器楼上楼下地喷扫了一边，等了几个小时才重新上楼。
　　 这柴火怕是已经不能烧了，再说现在几乎都是在用电磁炉。所以二叔准备一捆一捆地丢下楼来，在门前的空地上给烧了。樊兴个子矮小，一捆也搬不动，而且这跳蚤的恐怖还在，所以还是二叔干，樊兴只在下面看着，让那过路的人注意。
　　 开始往下丢柴火的时候，雨竟然倾盆地下了起来，虽然如此，可那十几年的柴火积累了太多的灰尘，在被丢下楼的刹那，也还是扬起了很高的灰尘，白灰色的尘烟在雨中随了柴火的下落画出好看的弧形。樊兴忽然地想到了妈妈曾经给樊兴画过的大灰狼的大灰色尾巴……
　　
　　 【贰】
　　 老屋很快地就被拆平了，因为是早在九几年就做了的，那时候连水泥都用得很少，结构很简单，所以那老屋几乎就是二叔和族上几个叔叔大爷他们合力给推倒的，砰的就轰然倒了。樊兴的心忽然地紧了一下，总觉得还是有什么东西没有来得及拿出来。总觉得那推到的墙头掩盖了樊兴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在二叔他们收工吃饭的时候，樊兴就拿了镢头在砖堆里翻找。二叔问了，樊兴答不上来，只是这样地找着，一直等到樊兴在堂屋的位置，找到那红红的奖状的碎纸时，樊兴才知道，原来是事儿太多，樊兴都忘记了把贴在堂屋墙上的哥哥的奖状给撕下来，哥哥的奖状很多很多，贴了满满的一墙。关于这老屋，樊兴的记忆不是很多，模糊中只有哥哥拿奖状是爸爸妈妈的高兴事，所以樊兴就格外地痛惜这没来及好好地保存奖状，樊兴有点害怕了，给哥哥打个电话说了，直到哥哥说了不要了，樊兴才平静了心，不过在挖掘的时候樊兴竟然挖到一个很小很小的板凳，樊兴记得那是妈妈坐着洗衣服和择棉花时用的，而且樊兴也会很喜欢坐这个小板凳做作业。于是樊兴的心情变得很好起来，晚饭的时候还和二叔碰了一杯，说，明天要动工了，二叔早睡。
　　
　　 【叁】
　　 不过几天的时间，樊兴的新房子的基础就做成了，规划厨房的时候，觉得屋前的那颗槐花树占了地，必须砍了，可樊兴坚决的不肯。
　　 今年的春天来得很迟，都已经是农历三月底了，这槐花连个苞儿也没有，叶子是绿得很清脆的。樊兴想着这槐花开了的时候，花会很香很香，所以樊兴就坚决地不肯砍了。二叔也懒得争论，毕竟厨房是后续工程，眼下有太多的事儿要做。
　　 二叔是乡下有点名气的建筑师傅，十里八里的给人家盖过很多房子，手艺很好，而且是高中生，接受新事物很快，尤其是后来樊兴给家里添置了电脑以后，二叔更是常常的在网上搜了建筑方面的资料来看，新的思想理念和精湛的手上功夫。二叔准备把樊兴的新房子做成既实用有好看的新洋楼。这第一点就是摈弃了过去的种种成套的旧观念。二叔要给樊兴盖一座全框架结构的防震的房子。图纸画出来的时候，樊兴传给了哥哥看了，哥哥是学土木工程的，年底毕业，现如今跟着老师给一些公司绘绘图，预算什么的，说是实习没什么工资，但前些日子也给樊兴寄了两万块钱回来。
　　 哥哥看看了图纸说很好，只是在二楼楼梯的地方建议开一个窗口。樊兴想想，那里正好是面对了马路的地方，而且正好能看到房前的槐花。
　　 槐花还没有开呢，樊兴这边笑笑，看穿了哥哥的心思，却也不说，只说，你说等房子浇灌的时候回来，估计那时候槐花就开了。
　　
　　 【肆】
　　 接下来的日子，樊兴焦头烂额。一再地追求完美，二叔把这房子的预算提高了很多，樊兴本就没有多少积蓄，大姐二姐，大姑二姑三姑四姑，都借了点，就是连那些表哥们也一一主动地承担了比如门窗啊、电线啊、水暖器材之类的费用，可是预算下来，还是差了一大截，樊兴急得慌，QQ签名里敲着“急筹资中……”
　　 樊兴中学没毕业就出外打工了，十几岁正长身体的时候进了工厂，没有营养的伙食，没日没夜地加班，耽误了樊兴的长势，樊兴到了十九二十的时候虽然长得英俊，可个子还是矮了一截，再叫上只有这过时的老屋，樊兴的婚姻就过早地呈现出危机感来。虽说还不到二十，虽然樊兴说还不想恋爱结婚，可是二叔还是要樊兴把这新房给做了，于是就拿出樊兴爸爸留下的那点钱，连着樊兴这些年打工攒下的钱，着手给樊兴盖房子。樊兴的姑姑们自然是高兴的，开基那天一个个地都拿了烟花来。而且后来相邀了去给樊兴的爸妈上坟。
　　
　　 【伍】
　　 婶婶娘家的舅舅家给樊兴借了五千，樊兴也管婶婶娘家哥哥叫舅舅，和弟弟妹妹一样叫得亲热。实际上，樊兴经常和弟弟妹妹一起去他们的外婆家，而自己的外婆竟然去得很少，所以樊兴和婶婶也很亲，虽然樊兴很多时候在和婶婶吵架，根由在婶婶老是要樊兴挑水，要樊兴插稻，要樊兴锄地之类，樊兴的脾气出奇地坏，中学的时候放学回家也总要和婶婶吵上一架，仿似只有把那婶婶气哭了樊兴才会高兴。后来为了抵触婶婶的教导，樊兴连学也不上了，一赌气就跟了表哥打工去了。不过樊兴怕二叔，只要二叔回家的时候，樊兴就格外地勤快，而且格外地温驯。老是纠缠着和二叔说话，天南海北的瞎说，二叔看新闻，樊兴也看，总之樊兴在二叔的身上总能闻见爸爸的味道，爸爸是很博学的，每天必做的事儿就是看新闻，爸爸看，樊兴他们就跟着看，看得多了，樊兴哥哥的政事考试总能拿上高分，樊兴的哥哥成绩一流地好，包揽了第一，奖状拿到手软，哥哥都不肖于拿奖了。可樊兴稀罕哥哥那些奖状，因为樊兴没有拿过，樊兴也忘了和爸爸一起看电视是什么样的情形。但是樊兴知道和二叔一起看电视时候的感觉，二叔总会看新闻，弟弟妹妹就吵着看动画片，吵不行了就不停地换台，二叔也不恼，见空了和樊兴说话，樊兴时不时地就能听到二叔为人处世要正直、要包容、要与人和善之类的处事哲学。樊兴能听进去，不过樊兴看到了二叔和弟妹抢频道时候的无奈，所以樊兴挣钱之后就给二叔买了电视，后来买电脑的时候也给二叔配了一台二手的。
　　
　　 【陆】
　　 终于要浇灌混泥土了，哥哥就真的回来了。大姐也来帮樊兴做饭，婶婶的身体不好，见不了油烟，樊兴去接村口接哥哥的时候先送了婶婶去村里医务室吊盐水。大姐刚好买回了早餐，樊兴就用摩托车带了哥哥姐姐回家，樊兴的身子纵是单薄了些，过那减速板的时候一颤差点就倒了。哥哥问樊兴的驾照是不是拿了，樊兴应着是，哥哥又说等我有钱了给你买车。樊兴高兴地应着，樊兴最信哥哥，就像那年哥哥说要考“武大”一样的，虽说因为拉肚子，哥“武大”没上却也是上了个一类的大学，而且后面哥哥就没有要家里的一分钱，就把这大学上完了，哥哥在樊兴的心里是神，也只有神才能做到如此地厉害，哥哥竟然很有体力下了车就去提灰桶，除了戴副眼镜，哥哥身上没有一点书生的软弱。听二叔说，哥哥的身材和爸爸一样的高大。樊兴记不得爸爸的样子，不过听他们说着说着也就能在哥哥和二叔的身上拼凑出爸爸的影子来。
　　 二姐远嫁外地，很少回家，一般的时候就樊兴和哥哥和大姐凑一块多些，今天他们又凑在一起了，而且浇灌了混泥土之后的第二天没有事做，所以姐弟三个收拾完之后在樊兴的小房间里坐了很久，上上网，说说话，那夜月色很好，而且樊兴闻见槐花的香味了，但终于因为累了，那喜悦也就没有被过多地渲染，只是朦胧间，一阵一阵的清香飘过樊兴的鼻子。
　　
　　 【柒】
　　 樊兴睡觉的时候总要枕了妈妈的手臂，连午休的时候也不肯着床，妈妈就总是抱着，都四五岁了，樊兴还是被妈妈给宠着惯着。妈妈最喜欢在门前的槐花树下坐着，纳鞋底，织毛衣和大嫂们聊天，那时候槐花开得正香，一串串晶莹纯白的花从树叶间探出了头，风儿起的时候把那丝丝缕缕的香便抖进了樊兴的怀里，樊兴这时候一定是在妈妈的怀里撒着欢的，这落进嘴里的槐花，樊兴吮了有丝丝的甜味，真像那前些日子断了的母乳。樊兴吸得很贪婪，妈妈高兴了就又伸手摘了低些枝头的槐花给樊兴，樊兴就一朵花瓣一朵花瓣的吸着，有时候竟然能像吮吸着妈妈的乳头一样满足地睡着。樊兴在妈妈怀里的梦总是很甜，嘴角带着笑，加上樊兴的俊，那熟睡的樊兴不知道被那婶婶大妈的夸了多少，每每这时妈妈总会在樊兴的脸上亲了又亲。
　　
　　 【捌】
　　 一觉醒来，竟是日上三竿了，昨天后来为了抢完工程，姐弟几个都上阵了，姐姐穿着裙子走路都有些摇晃，没想到提灰桶的时候还很利索。姐姐起得早些，早餐都做好了，还特意地留了第一碗饭要去给父母上坟。樊兴没有去，因为樊兴昨天把脚给崴了，而且加上昨天的坚持，到得今日已是不能动弹了。后来就颠了脚坐到了槐树下。
　　 这槐花终于还是开了，孕育了整整一个春季，攒足了开花的全部气力，一串串绵白中透着青色的豆瓣状的花蕾，羞涩地藏在清绿色的花托中，只一阵风吹过，都蝶儿式的展开翼翅飞的满树都是，嘤嘤嗡嗡，热闹极了，粉白的花，嫩青的叶，盘锦叠翠。
　　 樊兴伸手去摘槐花朵儿吮吸，梦里一样的清甜。樊兴昨晚做梦了。梦里的槐花和这槐花一样的芬香。樊兴记忆中槐花的片段最多。妈妈总喜欢带着樊兴在这树下等晚归的爸爸，爸爸做事回家老远就能看见树下的樊兴，也总是老远的喊了樊兴的名字，然后樊兴就会跑去叫爸爸抱在身上，然后爸爸再摘一串槐花给樊兴，这个时候樊兴就只能是自己去玩了的，因为爸爸会去给妈妈挑一担水，而妈妈则要张罗着开饭。
　　 那时候的哥哥姐姐已经过了撒欢的年龄，他们正安静地做作业呢。樊兴最有优待，就是晚饭过后，樊兴也是在父亲的怀里看新闻联播。樊兴只有这些记忆，不过新闻联播的音乐樊兴记得，以至后来，莫名的烦闷的时候听听那音乐竟会好很多。
　　
　　 【玖】
　　 大姐是像极了妈妈的。因为姐姐和姨妈很像很像。而姨妈说樊兴的妈妈和姨妈也是很像很像。所以樊兴在槐树下望着哥哥姐姐走的时候，走了神，感觉就是目送了妈妈上街回家来给樊兴好吃的。樊兴于是等得有点急躁。
　　 哥哥姐姐他们去了很久，樊兴知道，他们是会哭的，他们的记忆要多些，所以他们会哭得肝肠寸断。樊兴却也是哭过一次的，感觉模糊了，但情节记得。也是那个槐花盛开的五月，妈妈说上街回来给樊兴带糖回来的，可是樊兴等啊等啊，等到天也黑了，奶奶叫樊兴回家，樊兴就是要等妈妈。后来樊兴等到妈妈回来了，是一群人抬着妈妈回家的。妈妈躺在凉席上湿漉漉的，眼睛紧闭，樊兴怎么叫也不应，后来樊兴知道妈妈是死了，和前一年爸爸死了一样的。
　　 樊兴哭啊，心肝都断了，死缠着妈妈不放，他怕他们把妈妈送上那大山之后，樊兴就会见不了妈妈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樊兴和妈妈和哥哥姐姐们哭得死去活来，樊兴不知道爸爸是出外做生意的时候恰遇地震被埋在了异乡，所以当他们对着那木盒子哭的时候，樊兴哭得很迷茫，可是现在妈妈躺在地上不应樊兴的时候，樊兴终于知道了死亡是什么东西，终于知道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流。
　　 但后来樊兴都没能弄明白，妈妈为什么要走进水里去，就算是随了爸爸也不能走进水里去。就算是真的爱着爸爸也不能不要同样爱着妈妈的他们四姐妹。
　　 樊兴吮吸了最后一朵花瓣，吸到了一股清甜后面的青涩。樊兴觉得有点像妈妈给樊兴断奶的时候，妈妈乳头上搽了的“毒药”。樊兴突然很讨厌这槐花。
　　
　　 【拾】
　　 端午的时候姑姑姐姐们又重聚在一起了，樊兴主动地叫了老表他们帮忙把那槐树给砍了，又叫人帮忙把厨房的地基给做好了，二叔估摸着灶台的位子，樊兴细细地注意了，正是槐树生长过的地方。
　　 樊兴不再让那槐花入梦了，就是偶然的路过有花的地方也尽量地避开。
　　 黄昏的时候，婶婶突然胃痛得厉害，樊兴急忙骑了摩托车去买药，买回药又和婶婶大吵，说婶婶整天只知道打麻将，不按时吃饭，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吵到厉害的时候樊兴竟是哭了，婶婶不敢回声，早早喝了药就睡了。
　　 初夏的晚风很凉爽，一阵一阵的，那被砍倒的槐花依然有清香飘散。只是樊兴却锁了窗门，月儿照进屋里，樊兴熟睡的脸面真的很俊。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