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
记得小时候跟着奶奶爹妈走,是一件奢侈而幸福的事。无论到那儿,如果他们愿意领着,就觉得前方是快乐温暖。当然这是与大人到亲戚家养成的心理习惯。因为跟大人到亲戚家,可以吃上一顿好饭,还能和同龄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一起疯玩一气。至于偶尔跟着爹妈劳动,那极少的机会让我觉得劳动像玩一样,并不去注意爹妈脸上的疲惫与汗水,只看犁地的平展、割麦的痛快、浇水的兴奋以及独轮车的飞转了。直到长大些爹妈安排我去干农活的时候,才知道,集体劳动享受的风寒酷热疲劳之深重了。跟着爹到大队部听开会、坐在生产队热炕上看大人们无休止地“批判”,好奇里有了忧郁与失落,因为父亲是被批判者,父亲激昂的声音总让我无限担心。
好像十二三了还喜欢跟着父亲母亲。这时候奶奶走了,过去我是常常跟奶奶的。冬闲时候,是奶奶出行的日子。她一般每年会到两个姑妈家、舅爷爷家住一段日子,我则是固定的跟班,大妹从来没戏。我想,这里有做伴走路的原因,也有奶奶姑姑们疼爱我的原因。十岁的时候奶奶去世,我冬季里游游逛逛的好日子戛然而至。其实就是奶奶活着,我也不可能总跟着。因为乡下到这个年龄的孩子,已经是半个劳动力了。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做力所能及的干活,挣工分为家里分担。乡下孩子,大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了承担意识,有了为家庭多做贡献的想法。每年年底,同伴们总会比较一年挣了多少工分,合多少钱,能分多少粮。挣多的当然是很大的荣耀。
后来跟随爹住在大队部。爹在那里负责做“菌肥”,用烤箱、试管、烧瓶等,做出的肥料堆起来,有一种醇香的味道。也是在那一年的初春,小弟弟出生,天亮前我跟爹被妹妹喊醒跑回家,我拿着煤油灯看着爹把脐带剪断,把胎盘埋进地里。
我是被爹送进县城开始我的社会生活的。16岁第一次到县城不是看热闹,而是去当民工,和另外3个大人一起干比今天一般农民工干的活还要重还要苦的活。一年功夫,就叫我从一个学生娃娃成了一个能够独立生活的成人。不过,那时无论多苦多累,第二天就完全恢复了,从来没有感觉过苦,从来没想过不干了,从没想过跟城里的同龄人比自己怎么这样。懵懵懂懂的日子没什么不好,清清楚楚的生活反而比较难过。
再后来就是参加工作,跟着招工的首长来至小城,开始了我真正的社会生活。
跟着师傅学手艺,跟着同志们学雷锋,跟着青年团的红旗去春游,跟着组织领导的召唤换岗位,跟着同伴们的脚步恋爱结婚生子升迁……
自然,我离不开跟着的目标,也有跟着我的尾巴。小时候的弟妹们,工作一段时间后的徒弟,负责工作后的下属等等。不知道我在这些跟着的人们眼里是什么形象,我只知道照着目标人物优秀感人的地方努力,按着我所理解的做人做事的标准奋斗,不辜负所有希望的目光。
然而,我始终恋恋不舍于跟着大人的情景。工作几年后,某次探家返回时父亲随到我所在的小城看看。当时交通不便,下长途汽车后,跑三四公里才能到达火车小站。那个中午,五十多岁的父亲扛着给我带的一大包物品在前,我背着个小包在后,奔走在没有正路的田野上。现在想起这个情景,就想起每回出去儿子跟着我的情景。一代跟着一代,代代相传的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述的情愫。
父亲去世后母亲迁至小城生活。要说,这是母亲跟着我了吧。但是每回陪伴母亲,我还像过去一样,感觉是我跟着母亲的。在奔涌的弱水河边、在夕阳的剪影里、在黑戈壁的旷野里跟母亲一步步走回家,每每让我心里像暖流奔流般地慰藉。
直到父母全都挂在墙上,我依然觉得他们在引导着我,我没有离开他们。每个节气,我都会跟着他们回到老家、回到祖坟上与他们汇合。奔波在家乡的路上,从没有困顿,有的只是灵魂得到营养、精神接上地气。
现在的孩子还会像我们这辈人样地跟随吗?听说,现在孩子们跟大人是要看你能不能买得起“好东西”的。有些孩子被拐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好玩、好吃、好看”物质诱惑之下造成的。蹒跚学步、刚刚有辨识能力的孩子被教导的就是抢第一、争到手、“这是我的”一类的意识,将来长大是不是会跟父母、会不会有物质之外浓烈的亲情感情,实在难以预料。在世界万物天翻地覆的形势下,血是否还浓于水,情感是否强于财富利益,难说呢。
我不知道我如果生于今天,会不会还有这么浓烈的跟着父母走的恋情,也不知道在我心灵深处,会不会有如此充盈的亲情。
“老子英雄儿好汉”除去其中的血统论因素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意味还是很有道理的。跟什么人像什么人,特别是孩提时期心灵受到的影响,会伴人一生。
从小在温暖的家庭里享受着亲人的关爱,跟着勤劳正直善良节俭的先辈走出村寨,留在我心里的,永远是温暖心灵的东西。这也是我总能在生活里找到快乐、总能发现快乐的源泉。
跟什么人走什么路;跟随善良,一生美好。
2011年8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