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小女初长成，已是亭亭玉立的小军医。过去说起孩子，总是一脸灿烂的老林，这次说起孩子时的那种表情，我久久难忘。
　　 他说女儿和准女婿要买房，女儿问他要钱。
　　 “我那有钱啊。”
　　 “我上班几年，每月多少，多少个月，不是应当有多少么？”
　　 “你说说，这孩子跟我算账，算到每个月多少，应该有多少，咋这样的孩子!”说着老林的脸有些白了。
　　 “那你咋没有跟他算，你养育她，供她上学，给她找工作，你费的精力与金钱有多少，她是不是应当偿还？她在家天天吃着要不要钱？”我听着孩子这样跟老子算账的，心里也窝了一股气。
　　 “我说给你找工作还花了好些，是不是该你出。她说‘你养了我，找工作是你的事’，你听听这孩子，就这样说的。”老林说出这些胸口都有些喘。
　　 “嗨嗨，看不出你这丫头到成精了。真会说，真能说出来。事实只证明了一件事：你越宠爱的，她越不知道体谅你。你记住一点，别指望孩子养你，别想!”我也有些激动地跟他说。
　　 “我就给她拿钱呗。她还说，‘将来还得靠我养活你们。’咱这孩子，就对我们算得清。”老林有些苦笑。
　　 “不过，最后都是孩子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至于是不是要她养活，我说你还是自己掂量。我的认识是，自己养活自己，靠谁都靠不住。照现在我们的状况，每月有工资、手里有点儿存款，只要没有大灾难，谁也不用靠，也别想着靠。”是这样的。我们这辈人已经熬下自己的保险，这辈子有工资，有个窝，还要靠人做什么？!
　　 “事实尽管是这样，但这话叫人听了心里难过。”
　　 “难过的是你没有预料到你的乖女儿会这样跟你说话。她到说的都是大实话，算的是现实账，可是这话不能这样说，账也不能这样算呢。结婚不都是男方家买房吗？”
　　 “谁说不是。咱这丫头笤笤(傻)着呢。房证到是写着两个人的名字，她就积极拿钱。”
　　 “哦，这样子。就是房子有些大，负担有些重。”有一句话我没有说，房子写你的名字你就拿钱，你不会不写名字，让男方准备？不是都说女儿是招商银行，看来，老林的女儿是自愿当建设银行喽。
　　 “是啊!我也说太大了，男方家里说就这么大，要嫌大了他们过来住，让出小的旧房。”
　　 “呵呵。大房子连打扫卫生也是个问题。更多的空间是浪费。”这家大人也会说话，让人家新人住老房？!“唉，自己的宝贝咋说你都得受。别生气，跟她生气也不行。孩子说话多是有口无心。咱这儿的孩子都是这样，活在简单的世界里，说话做事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儿子也跟我闹过别扭，也让我生过气。他有时候像生活在真空里，对于世间尔虞我诈的东西一点也不防范。提醒他，他还说那有那么多麻烦。清纯思想，有时候透明的得让人担心。直到吃亏的事实告诉他，这世上的人，不都像他的爹妈那样对他实在。
　　 “着实生气呢。从她那天说过这些算账的话，我心里就凉凉的了。”
　　 “也别，孩子是自己的，还得教育、引导。她在你这儿这样说就说了，至多你不高兴，如果她用这样的口吻跟婆婆公公说话，那还不成大纠纷、岂不影响他们小俩口的生活？要告诉她，跟大人怎样说话，怎样用和缓好听的话让老人自觉自愿拿钱。其实老人的钱都是为他们准备的，那个老人都是为着孩子着想的啊。”
　　 “也说了。以后慢慢再说吧。”老林若有所思。
　　 “说白了，孩子的缺点也是我们大人的问题。我们平时总是关心的多，教育的少。为孩子的行为语言生气的时候，咱们大人也得自省，也得思考今后怎样对待孩子。”
　　 “就是呢。”老林的心情恢复平和了，我也不再窝气。想想和孩子的关系中发生过的冲突与不快，当时真是生气，过后也只能放下。跟自己的孩子，执气也白气!
　　 望着老林一头花发，想想他与女儿的间隙，真为他感到抱屈。他为这个孩子，付出的可不是一般的多。他和嫂子婚后多年不育，后来习惯性流产，不得已抱养了一个女孩，过了一年“暖窝”之后才有了这个女儿。女儿大学毕业后，为了找工作，老林早早找人，上下打点，花费数万，终于让女儿穿上军装。这前后大女儿也大学毕业，他也尽力为孩子联系工作，还通过我找地方单位签了劳动合同。大女儿恋爱结婚离开了他，小女儿在小城军队医院当医生。大家都说老林熬出来了真有福要享福的时候了，谁想心里也有这么多不舒服。唉，人啊，谁前边路上都有事啊。
　　 “大女儿那儿也得关注着些。孩子的事，你养育了就操心着。毕竟抚育了好多年呢。”
　　 “也联系着呢。前些天她说是要装修房子要点钱，我说给准备5万。到时候我们买房子了再还我们。就是那个女婿，从来不给我们打电话，我有些生气。”
　　 “嗯，行啊，5万就5万，就说现在我们帮你，将来你们帮我们。”
　　 “是这样的。我给丫头说了，女婿打电话再给钱。”
　　 “对，这年轻人怎么能这样，姑娘接走了就不管老丈人了，不像话。该治就得治。”说着我笑了，原来，当老丈人也有不容易的地方呢。
　　 “嗨，治啥啊，先这样说说呗。现在的孩子，都顾不上管老人想啥。”老林说，女儿女婿都在城里打工，房子是亲家买的，可能10月要交钥匙了。
　　 “行啦，你两个女儿，终究是有福。到时候这里走走，那里住住，就成了。那像我们养儿子的，工作、房子、媳妇的事压着我们喘不过气呢。”
　　 “一样的。你那儿子也不错的。”
　　 老林站起身往外走，脸上总算洋溢出笑容来。想当年我们一起到小城里来，他是年龄中等、性格气力偏弱、生活路上比较坎坷的。现在，他是我们中间头脑很精、能力不弱、运气条件上等的。因为他的女儿是军官，他的社会地位经济地位一下提高了很多。过去年龄最小的我在许多方面关照着其他弟兄包括他，现在，弟兄们包括他再也不需要别人的关照；而我因为儿子不在身边，当前社会生活压力下显得处处比他们困难了。要不说山无常形，水无常势，谁敢说再过10年20年谁又会是什么样儿呢!
　　 孩子们啊，20多岁的你们也不算小了，你们什么时候知道替你们的老爸老妈想过，什么时候知道关心一下父母前辈的心思啊!
　　 “走好，老林。啥都会过去，明天会更好。”望着老林的背影，我套用一句老话，对他也是对我自己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在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位置不再低沉。
　　 2011年8月17日